【書評‧小說】祁立峰／未來烏托邦

推薦書：Hanya Yanagihara／著，尤傳莉／譯《前往天堂樂園》（大塊文化出版）

▋三個世紀，三段經驗

入圍2015年曼布克獎決選作品《渺小一生》的作者柳原漢雅，新書《前往天堂樂園》以兩大冊的厚度重磅登場。全書分為三部曲，年代分別座落於三個世紀的世紀末：1893年，1993年，以及2093年。

1893年故事聚焦於賓恩家族的三兄妹，尤其是大哥大衛的婚配與戀愛情節。但比起這種豪門故事，我更著迷於作者設定的世界觀。二十世紀前夕，賓恩家族是自由州政府的建立者，這個自由州並不真實存在於十九世紀末的美國，只能說是平行時空，或多元宇宙。《前》是這樣描述自由州的憲法與精神：

在一片玻璃下方，幾乎破爛不堪的這片羊皮紙上，就是大衛的高祖父愛德蒙於1790年十一月起草的自由州最早的憲法。十四名建國者全都簽署了，他們是最早的烏托邦主義者……這份憲法保障婚姻自由，廢止奴隸制與契約奴工制……在其中，男性和女性都可以自由地愛自己想愛的人。（頁145）

而自由州的國旗圖案是這樣：一塊長方形的鮮紅色羊毛布，中央有一棵松樹，一個女人，一個男人，形成一個金字塔型。八顆星星代表八個成員州：賓夕凡尼亞、康乃迪克、紐澤西、紐約、新罕布夏、麻薩諸塞、佛蒙特、羅德島。1799年更保障了女性受教育與投票權，這比現實中進步了一百多年。不過進步與覺醒終究不等於天堂，大衛相親的對象是查爾斯紳士，這能確保賓恩家族的企業發展，然而他卻與教師愛德華萌生愛意，故事最後他想起童年時，弟弟約翰想像的天堂，一切都是冰淇淋做的，可是大衛不贊同。「他簡直可以看到那個模樣：洶湧的海浪是奶油霜做的，山脈是海綿蛋糕做的，樹上懸吊著糖漬櫻桃。他不想待在約翰的天堂，他想待在自己的天堂」。

▋打造未來反烏托邦世界

1993年的世界觀與現實差異不大，愛滋病蔓延的曼哈頓，一個來自夏威夷的青年大衛，隱藏了他的夏威夷名字卡威卡，他想像如果在某個宇宙意外造成的星球偏移裡，被撞向西南方，恢復知覺時置身於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如夏威夷，而這個夏威夷（平行時空裡的）整座群島還是個王國，不是美國的一部分，世界又會如何。

2093年占全書的一半，當是作者傾力打造的未來反烏托邦世界。主角查莉住在第八區，由於經歷幾次「NiVid-50」疫情，集權政府對同性戀雖然未明文禁止，但同性婚姻的權力被剝奪。在科學家祖父的來信裡，讀者逐漸透顯世界真相以及祖父與丈夫的性別認同。在生態女性主義的論述裡，有所謂女性烏托邦的理論，意指女性與自然、生態之共生共存更密切於男性，至於國家、疆域、人造領域則與女性無關。如果用這個理論來聯想，《前》創造出了同志的烏托邦與反烏托邦。這三段故事每段都與進步價值連結，除了LGBTQ之外，第一部觸及了黑人與奴隸，女性權利等面向，第二部論及了夏威夷原住民與治權，第三部則顯然是後疫情時代的反思。關於2050年幻設的疫情，小說裡如此描述：

今年是發現NiVid-50的四周年，NiVid-50更為人知的名稱是『龍目症候群』，也是自從上個世紀愛滋病以來最嚴重的大流行疫情。光是紐約市，染疫身亡的就有八萬八千八百九十五人。今年也是民權死亡與法西斯政權開始的四周年，這個政權傳播錯誤訊息給人民。而人民想要相信政府告訴他們的一切。就拿這個疾病的俗名來說吧，疾病的起源應該是印尼的龍目島……這種疾病怎麼可能是從那裡發源的？這不是把全球疫情歸咎給亞洲國家的又一個例子嗎？我們在30年、35年、47年都這樣做，現在又做了一次。（頁562）

這個病毒與其俗稱滿滿既視感，這當然也是另外一個爭議議題。以故事來說，大河小說結構式三部曲，獨立卻又在身世有所會通的主角，跨越時代的主題，以及各種進步與傳統價值碰撞的議題，構成了《前往天堂樂園》的主軸。每部曲的最末主角都預示將前往天堂樂園，然而天堂何為？樂園何在？誠如第一部裡大衛說的：「這裡或許是另一個人的天堂，但不會是他的」，「他得自己去尋找」（頁208）。從拓荒的年代，到守成的年代，再到後疫情秩序與體制快速變動的時代。現實的政治局勢裡，我們創造出各種話語──誰當選的話就要移民去加拿大，哪個黨當選就要回去哪裡，太平洋沒加蓋（大西洋有嗎？台灣海峽有嗎？）。但何夜無月、何時何地沒有壓迫與對抗呢？這或許是任何年代的人們都面對的困境與考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