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一直記不起來這兩句唐詩，所以默寫寫不出來就得在課後一遍遍地罰抄。我真想告訴老師，詩句與我的扞格，在於我捨不得。詩人說愛像危崖有花，害怕也要攀過去，她沒有說，攀過去以後她會做什麼。我想跨過所有危險，親近然後安靜地看著我喜歡的人，我捨不得跟她說我喜歡你，我怕宇宙會爆炸，我怕從此以後我們會長成截然不同的星系。那是我第一次發現捨不得拆解開有這個意思，我寧願捨棄自己，不得到我想要的她。

學姊畢業前夕，開玩笑和我說她從來沒有在臉書的高中匿名版上收到告白，她很想知道被人遠遠地暗戀是什麼感覺。那就像是十八歲的戳章，象徵她曾經來過，即將啟程、淡去、遠行。這是我認識學姊的第二年，也是學姊即將離開我的那一年。我們在社團中是近似上司與下屬的關係，第一年她只會罵我，第二年的開始我兢兢業業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當一面，第二年的結束她都在準備學測，畢業典禮過後的那個禮拜，是我們真正開始說話的第一天。她放假、我翹課，我們不斷地聊天，用大量的對話填補過去那些根本算不上熟稔卻天天都待在一起的日子。

我其實寫了一篇告白文，我總會下意識完成學姊所有的期待，而我的確也喜歡她。但是我沒有發出去。我在告白之中信手捻來，學姊的眼神和笑容，明亮而黝黑，鑲嵌在因為烈日隨時泛紅的雙頰。但是太陽直射久了她面容中這些五光十色也可能會褪色。我捨不得如果她因為我喜歡她，就不敢再跟我說實話，那她的悲傷和慌張要收容在何處的陰影。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關於寂寞的天秤，我希望它永遠傾向我這一頭。

後來她去到遠方讀書，有一天她跟我說，她有喜歡的人了，是個女生。我又重新理解了一次捨不得的意義，沒有捨就不會有得。我們說了那麼多話的夏天，我卻沒聽出來她也喜歡女生。我想像她那裡的冬天是真正需要穿戴上毛帽與圍巾的天氣，屆時她臉上的紅暈，不是艷陽的餘溫，而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我忽然也有覺得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