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報導】義大利人還讀卡爾維諾嗎？／曾美禎

最近逢義大利朋友就問：「你喜歡卡爾維諾嗎？還讀他的作品嗎？在什麼情況下第一次讀他的作品？」也發了數百封電子郵件做調查，得到一些有趣的回應。

例如26歲的年輕雕刻家薩瓦托雷．昆托說：「我喜歡卡爾維諾，因為他的作品融合想像與理性。我最喜歡的作品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書裡將現實比喻成迷宮，一連串的事件讓人們迷失其中，卻不至於自暴自棄，反而能透過理性尋找生命的出口。有點像是我的作品，看似迷宮的複雜結構，眼光明確的觀者卻能在裡面暢行無阻。」

又如31歲的年輕插畫家咪蔻．娜卡慕莉這麼說：「我喜歡卡爾維諾書裡如童話般豐富的想像力，但我高中之後就沒有再接觸他的作品了。現在被你一問，又讓我想重讀他《樹上的男爵》。大部分的義大利人在高中的時候都讀過卡爾維諾，文學課的老師一定會談到他的作品。不僅因為他代表性的地位，對於年輕的讀者來說，他天馬行空的故事也比其他同輩的作者來得有吸引力。」

另一個28歲的心理學家則這麼回答：「我很喜歡卡爾維諾，因為他的風格很詩意，擁有絕佳的敘述手法，知道如何透過文字將最平凡的事物轉化成精彩的事件。我最喜歡的作品是《看不見的城市》。因為書中描述靈魂的方式，每個靈魂都有自己居住的城市。我國中的時候第一次接觸卡爾維諾，老師當時出的暑假作業就是叫我們讀完卡爾維諾《我們的祖先》三部曲。剛好整個夏天待在海邊曬太陽的時候，就把書拿出來看。長大後，像所有的義大利人一樣，除了通勤、度假之外，好像就沒有時間可以看書了。」

「義大利人還讀卡爾維諾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論是與否，後頭一定會跟著「但是……」。大部分受訪的義大利人都曾經讀過卡爾維諾，但現在手邊真的拿著一本卡爾維諾正在閱讀的人卻少之又少──除了一位筆者以前羅馬美術學院的同學丹妮爾拉，她跟我說：「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就這麼巧，我手邊正好就有一本《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

也許卡爾維諾在文壇的地位已經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可以三言兩語否定的，所以為了保持知識分子的形象，一般人都會憑著高中、國中時課堂上的印象回答。然而，在努力回憶的過程中，總會想起卡爾維諾作品中豐富的想像力與社會觀察力。對於創意十足、熱情的義大利人來說，也幾乎所有人，都說願意重讀卡爾維諾。

義大利佩魯賈外國人大學（Università per Stranieri di Perugia）文學系系主任諾貝托．卡恰亞（Norberto Cacciaglia）談卡爾維諾在義大利文壇中的位置，認為：「卡爾維諾是義大利文壇最後一位文人作家。他在義大利新寫實主義時期開始他的創作與研究生涯。當時的文人雅士都醞釀著參與社會改革的渴望，希望藉由政治改善社會。那樣的希望最後卻被我們忽略的現實所終結，而所謂的現實卻顯得更令人不解。卡爾維諾知道如何超越時代──在《蛛巢小徑》中，他有意強調想像力在那個年代的重要性，那是個非常重視政治幻象的年代。另外，他的最後一部作品《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則指出寫作輕巧的價值所在。」他接著說，「現在義大利的大學生應該都還有接觸卡爾維諾的作品。只是外國學生的確比一般義大利學生更有意願閱讀卡爾維諾。我總是推薦學生讀《帕洛瑪先生》，因為那本書質疑科學的確定性，讓人類習慣的僵化觀點產生危機。」提及卡爾維諾對義大利當代作家的影響，卡恰亞說：「卡爾維諾的教誨還鮮活地反應在當代的作家身上，例如堪稱卡爾維諾繼承者的德卡羅（Andrea De Carlo）；或是朱迪契（Daniele Del Giudice）與巴利科（Alessandro Baricco）。」卡恰亞也談自己教授卡爾維諾的經驗：「我教授的主要課程是『義大利文學』，如果是語言課程的話，可能會更常以卡爾維諾為範本。總之，在文學課程中，我還是時常建議學生閱讀卡爾維諾的作品，從《蛛巢小徑》到《馬可瓦多》、《帕洛瑪先生》。我認為這些作品點出了卡爾維諾敘事的多面性與他演變的過程。」

就筆者淺見，可以將目前依然積極閱讀卡爾維諾的義大利讀者群，歸納出幾種特性。第一是職業特殊性。現代的義大利讀者追求時效與重口味，喜歡主導性強的情節，最好能不用動腦筋，從頭看到尾。而卡爾維諾的作品卻不能以被動的習慣閱讀，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需要跟著作者一起思考、判斷、連結、想像。對於視閱讀為休閒活動的讀者來說，的確是一大挑戰。因此在學的學生、老師與相關學術背景的讀者才能比較積極的閱讀卡爾維諾。

第二是地域性。與卡爾維諾相關的城市，如他的家鄉，同時也是《樹上的男爵》背景的取材地點桑雷莫（Sanremo），卡爾維諾曾經說過：「我在一個異於義大利其他城市的地方長大，我童年的時候，桑雷莫還住著許多老英國人與俄國大公，也充滿各種古怪的、以世界為家的人……」另外，當然還有錫耶納，二十五年前卡爾維諾因腦溢血在錫耶納的階梯聖母醫院辭世，震驚世界文壇。2010年適逢卡爾維諾逝世二十五周年，桑雷莫與錫耶納兩個城市，分別於9月與11月相繼舉辦紀念卡爾維諾的活動，桑雷莫推出「卡爾維諾──童話與城市」的展覽，展出許多卡爾維諾原版書與手稿；而學術風氣濃厚的錫耶納，更是以卡爾維諾作品中的場景與人物為主題舉辦了一連串的講座、表演與展覽。其中最為有趣的表演，以《命運交織的城堡》一書為靈感，由觀眾選出巨型的塔羅牌，堆疊為城堡，由特技演員爬上最頂端的一張牌，在上面表演平衡特技。錫耶納城內的書店配合活動，分別推出卡爾維諾專區，這位二十世紀義大利的文學巨擘，頓時成為暢銷小說家。當時，問任何一位驕傲的錫耶納居民：「你還看卡爾維諾嗎？」就像問他們是否還吃義大利麵一樣，得到的答案百分之百都會是：「那當然，我昨天才剛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