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東京愛情故事（上）：青春、三角與糾纏

記得當時我才大概大學畢業，剛考上研究所的時候，同學都在看「東京愛情故事」，先是漫畫，後來有電視劇。三十多年後的我，現在回想起來，故事情節多半已忘記，只記得劇中女主角赤名莉香活蹦亂跳，勇敢表愛，又非常地可愛，那時候得到很多男同學的欣賞，她成為眾多男同學談戀愛對象的理想型，覺得愛一個人就要像赤名如此，要愛得很奔放不受拘束。時隔30多年，我再重新看東京愛情故事，有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我非常鼓勵沒有看過東京愛情故事的人去看看當年的神劇，尤其注意其中如何表述愛情故事，去看看當年風靡一時的由鈴木保奈美飾演的赤名莉香，再想想看自己的愛情。

青春、三角又糾纏的愛情

先談影片中故事性的觀感部分，第一個感覺這是一個青春的愛情故事，劇中沒有老年人、沒有小孩、沒有病人，角色的年紀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屬於成年早期的愛，這年齡層的愛，相對自由具理想性，不太在意現實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身體安泰否與社會性框架，莉香喜歡上司就可以和他的上司有情愛關係；三上只要有女人，不要談戀愛，滿足當時生理需求即可。

第二個感覺是，東京愛情故事在描述戀愛的三角關係會發生的事：完治喜歡里美，里美喜歡三上，三上又認為里美要能安穩最好和完治在一起；但完治又覺讓里美追求她最喜歡的三上才是最好的，然後完治又會因心疼里美而介入三上和里美之間的情感衝突。在這個架構下，莉香和長崎（醫院院長之女）像是個外來者，闖入愛媛縣的高中三人組的三角戀情（二男爭一女）系統之中，但是莉香和完治這對男女朋友終未能修成正果，而三上和長崎最後修成正果，同時這三角戀情又混雜著友情和愛情的糾結。

對！正因為這種糾結，讓我產生第三個感覺，這是一部描述「情感糾纏」的戲劇，愛情要順不順、要斷不斷，因為糾纏，讓我看得很辛苦、有點累。但似乎這就是真實人生的寫照！

所以，青春、三角和糾纏是我重看這部影集產生的三種感受。

單愛與多愛、深深地糾纏

第二個部分是此部戲劇裏頭的心理學意涵。

有一個說法，愛情是心動時刻的連綴。心動時刻就是在面對對象的人事物心情觸動的那個瞬間，比如看著對方的畫作想像這個人畫畫時的專注神情，自己內心因此油然而生的心情觸動；或是對方對你所展現的不經意微笑觸動著自己；或因為在車上看著對方認真倒車的神情，頓時覺得對方帥爆！⋯等。

這些心動時刻是一個愛情的「點」，點與點之間的聯綴構成了愛情的一條線，指向對方，讓自己喜歡上對方。但是心動時刻的連綴，在愛情的向度上都應該是指向同一個人。在我認知的愛情圖像上，愛情具有單一、獨特及獨佔性，意即愛情是發生在兩個人的關係之中，當發生之後，應該會排斥再和別人建立愛情關係。它（愛情）往往被描述為：兩人相望，彼此注視觀察，同理著對方，然後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靠近，以致於親密結合，身心相應。所以愛一個人要和對方產生情感交流、身心相應，最適當的形式是一對一！

或許是因爲每人都只有一個腦袋一個身體。任何多於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會顯得太擁擠，和他人分享愛人或將自己分享給兩個人以上（含），都會打破愛情單一、獨特及獨佔性，試想若愛我的人，他愛我的言行舉止，都會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我將會感覺自己對他並不特別，或許更會感覺自己像膺品！直接戮破愛的氛圍，我對他的愛情感覺頓時消散，這也就是莉香發現完治雖然跟自己在一起，卻仍愛著關口時，感到非常「不舒服」。

當然，自己的伴侶愛上別人狀況所感到「不舒服」，很容易被我們理解。這個現象在婚前通常被描述為「劈腿」，在婚後被描述為「外遇」，都帶有社會輿論的負面性。但是在莉香身上卻是矛盾的，她一方面認為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勇敢追求，不須考慮社會眼光，例如莉香曾和她的上司和賀社長發展婚外情，她當時也知道和賀社長是已婚身分，所以她告訴完治：「你告訴我，如何停止喜歡一個人？！」。我認為莉香當時心中的主張是：愛上就是愛上了，不要也不能壓抑，而且這是我跟你之間發展的關係，和你老婆無關，我儘管示愛，是你要考慮你老婆和我的利弊得失，不是我。這個主張某個角度來說沒有問題，但是莉香對完治的感情，卻沒那麼瀟灑，她勇於對完治示愛，卻受苦於完治沒有把百分百的愛意放在他身上。也就是說，她對完治的愛情，不若她想像的純粹，她還是會在意完治舊愛關口的干擾。

我們都在社會文化之中，愛一個人要有美好的結果是需要考慮社會性的，不管是別人的眼光或是對象其他的關係狀況。

其實這裏深入一點的討論，涉及「開放式關係」（open relationships) ，尤其是多元之愛（Polyamory），比如像武俠小說中的段譽或韋小寶，可以同時愛多個人，並且在每一個對象的當下，都是真心的（多角忠貞）！我只是懷疑在那種情況下，當我愛兩人以上或是我所愛的對象是博愛之人，我是否還能體會到愛情單一、獨特及獨佔性的本質？這樣還算是愛情嗎？

回到東京愛情故事，如果莉香是不顧社會性眼光，勇敢示愛的人；那麼三上也是見一個喜歡一個、就上床，勇敢示「性」的人。這兩個人在愛情光譜上偏向「多重愛、開放關係」的代表。反觀完治和關口，他們比較服從社會文化允許的視角，在愛情表現上是單一對象。

另一個本劇的心理學意涵是糾纏，在前述談及完治、關口及三上這群愛媛三人組長大後，糾纏在友情和愛情之間；另一個糾纏的因子，是以前從事愛情研究發現的，在「片段」和「大局」之間的糾纏。

我們知道一段愛情是由「在一起見面的現場」（關係現場；或稱「相處片段」）和「不見面的個人時間」（非現場；整體；大局）穿插交織編成的，處於「在一起見面的相處片段」時，兩人約會，共同經歷一些事件、造成心動⋯等，在「不見面的個人時間」裏，個人就會以「想念」來強化他的戀愛心情。而在不見面的時間裏，我們的愛情是居住在語言言說的「關係大局」之中，人們使用語言描述自己和對象間的關係狀態，一種局面，稱「關係大局」，比如說：「我愛他」、「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關係大局的描述提供一種安定，使得人們散亂的生活現場有所歸宿，有序，關係得以清楚。但「關係大局」永遠要接受愛情相處片段所發生的事情，及其後繼所帶來的感受所修正。

在一般的愛情狀況中，愛情的「相處片段」和「關係大局」是合拍的，同步調的，比如「他下班第一時間就來找我，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這樣的相處片段（他下班第一時間就來找我）和關係大局（我是他女朋友）合拍，這種描述就沒有違和。但是當「相處片段」和「關係大局」不合拍，甚至相反，就會陷入心情糾纏的狀況。

如果莉香看到完治：「他下班第一時間就去找關口」，甚至完治還說謊騙她，那她內心的「關係大局」一定受到損傷，她可能心中不時會響起：「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嗎？」。「關係大局」和「相處片段」的不合拍，糾纏感覺因此產生，東京愛情故事幾乎處處產生糾纏。

所以觀賞東京愛情故事，會感覺到強烈的糾纏感，就像前述。劇中的愛情故事發展不是沿著時間線性兩人之間的狀況愈來愈好，而是愛情要順不順、要斷不斷的感覺，大部分的人可能都為赤名莉香感到糾心。故這部影片糾纏在友情和愛情之間；糾纏在「大局」和「片段」之間。它所散發出來的心理學意涵，就是糾纏之愛，這也經常是愛情經驗中痛苦的來源，觀眾會因此覺得蠻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