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家过年，是我每年最犯怵的事。
和在原生家庭里长大的我老婆比，先后在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里的我，对“回家”这事并没有什么信心，反倒觉得“离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老婆时常会埋怨刚交往时，我没去追因和我吵架而在寒风中夺门而出的她。
那些年里，老婆和他爸妈鸡飞狗跳。这和理智到连绿的的、鹰牌的小吉普车都不给我买的我爸妈，更是格格不入。我儿出生后，两家人的来往中，融洽的成分并不多，以至于老婆没怎么去过我爸妈家，几乎延续了我亲妈的剧情。有个性的人，只能靠距离产生美。这在我所见到的华人移民中，不是个例。
剧情继续，我借着读书，和我老婆去到了外省。我爸妈虽然完全理解这个剧情，但如何让儿女回家更容易，如何让我们避免他们婚姻的失败剧情，他们也不知道。而如何化解他们对剧情重演的恐惧，我也不知道。
解决问题的灵感，总是在阴差阳错间产生的。那是我儿出生后的那个圣诞节，是我博士考试稳了的那个晚上。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下，坐飞机过来照顾孩子了几个月的孩子外婆，终于因为和孩子她妈之间的一个契机，矛盾阴差阳错地爆发了。外婆夺门而出，没再回来。
我不知所措，因为等边直角的三角形中，这种事情从来未曾在我和我爸妈之间发生过。
孩子外婆跑去民宿住了一夜。隔天，在同她一起来的亲戚的带领下，我们去到了那个民宿，在门口见到了孩子外婆。外婆看到了和我们一起仓促赶来，并没裹得很严实的那小子，一下子心软了，然后她们那几个人都抱在一起哭了。
寒风中的我忽然明白了，在无尽的鸡飞狗跳中，她们为何仍住在一个家里——因为这种令等边直角都能感到心暖的一刻，让一切都值了。
【2】
数年后，我学成了。我不仅写出了《三儿的吃食》这样的文章，也完善了《社区董事会章程》这样的文件。无论是线下的家还是线上的家，我对家的理解有了点信心。
我回到了我家。在重逢的喜悦间，我用下棋的功夫和他们解释了棋子之间是如何争夺生存空间的。在喜悦了几天后，我夺门而出，戳破了他们对我们生存空间的期望。
我爸妈希望我们一家三口秉承他们的艰苦卓绝，为了独立而回到更便宜的外省。而我们斩断了他们的精神图腾，为了给下一代一个资源丰富的童年，甘愿留在鸡飞狗跳之间啃老儿。
后来，我听我妈说，我搬去老婆家的那一夜，我爸哭了。我爸就哭过两次，一次是我亲妈把我送出来，让我到大洋彼岸找他的那一夜，一次是我爸说自己把儿子逼走了的这一夜（其实这两家开车几分钟就到）。但那时的我，终于觉得我们那个过分理智的三角形，有了一丝人的暖意。
只是我还没意识到，即使是数年没去见过我爸妈的我老婆，未来也会有再见他们的一天。
【3】
去年入冬，孩子的小学已经完成了一半儿。我和老婆的事业也早已稳定。
距离产生美，在面对工作上的矛盾时，家里人就特别亲。老婆没再和她爸妈间有什么鸡飞狗跳。而每次回家的我，也和我爸妈间非常亲切。
又是个圣诞节，又是个阴差阳错的契机，我居然带着老婆回到了我家，我是说，我爸妈家。吃饭时，桌上的话题全是如何处理老婆工作上的矛盾，而桌上之人的矛盾，似乎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从餐桌上退下来，在客厅带着小子玩，给他看我小时候看的漫画书《机器猫》。上面的汉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但他都能用英文读出来——因为他看了英文版，和小时候的我一样，翻来覆去地看，以至于看着图画就能背出来了。这套故事讲几个小孩子在家里和学校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是我们最喜欢的漫画书。我最喜欢的一部，是他们因离家出走而阴差阳错经历了大冒险的那一部。
“哇！离家出走喽！这是历史上空前规模的离家出走哇！”
是啊，历史上有过数次寒风中的夺门而出。这次的暖意，对得起这个规模了。
【图片来源】
https://m.manhuagui.com/comic/1461/12983.html#p=25

贴主:等边直角三角形于2025_01_26 3:42:02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