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道人生學】徐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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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昀

刷牙的時候，伴侶看著我上下擺動的手，對我說：「太用力了，會流血」。

用心徹夜，遞交報告之後，教授寫下來的評語是：「整體甚佳，惟語句雕琢過度用力」。

使勁清潔，在打掃居家環境的時候，我抄起拖把，在白色的地面上來回拖抹，滿地泡沫。木製的把柄在用力之下，啪嗒一響，硬生生折成了兩段。

果然太過用力了呢。

我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麼，似乎都太過用力，遂經常被旁人提點，做任何事情都過度努力。

用力生活，用力呼吸，用力寫字，用力吃飯。

外公也是一個用力的人呢。

他剛離開的時候，手心還是溫熱的。我是第二個抵達他身旁的親屬，握起他的手，我對他說，你已經很努力了，功德圓滿，跟著菩薩走吧。

醫生說，其實他根本不想走，他很用力地想要活著。

在外公離開後的幾天，有股衝動在我心中油然升起。我奮力翻找他曾寫述的簿本，拉開他辦公桌的抽屜。農民曆、證件照、流行金曲的精選光碟、電話簿、記事本與記帳冊。琳琅滿目的顏色，讓人眼花撩亂。東摸西湊，我才終於淘出幾本他親撰的記事簿。

褐色的厚皮封面，裏頭記載著親友的電話、工會的行程、零星的備忘與速寫的潦草字跡。

我看著他寫下的每一個字，用力、挺拔，充滿稜角與底氣。永字八法裡，磔的那一劃，他總是拉了長長的尾巴，再點上一筆結語符。

銳利的字跡，果敢而決絕，他習慣用力的標誌事項。手勁力透紙背，入木三分。原來外公也是一個過度用力的人呢。他喜歡浮誇又豪奢的佈置，熱鬧翻騰，好大喜功。

一些親戚在背地裏喊他賓拉登，但我更覺得他像秦始皇，行事狠準、瀟灑俐落，然而他不坑儒，反倒極喜愛我幼時背誦唐詩時，給他長臉的時光。

在二十歲那年的除夕，外公給了我一個紅包，上頭用黑筆寫著「努力才會進步，事業就是成績」。黑字紅底，墨跡穿透紙背。我遂知道，唯有用力，才能出人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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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成套的球具，用菱格狀的深淺褐色皮套盛裝，放在角落，已生厚灰。我記得，他從前常在高爾夫球場練球。腳踩白鞋，戴上白帽，他抄起球桿，用力揮動，將球打得遠遠的，幾乎都要拋進陽光的中心。

多年以後，當我看到《過度努力》一書，副標寫著，「每個『過度』，都是傷的證明」原來如此用力的活著，也是一種負傷前行嗎？

我忽然理解，為何外公總是那麼用力，白手起家，必有繁雜難處，但他總是雷厲風行，強悍無敵。在唯有自己能倚靠的時代，他攬手承載世界，在外公堅毅的靈魂裏，只不過是用盡全力，擁抱他所打造的帝國。

倘若太過用力，就只能負傷前行，但在我心裡，即使負傷，他依然所向披靡，無人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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