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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院前院長、新世代金融基金會董事長陳冲日前演講,對台灣政府、企業提出建言:持善念,做好事,以善念滾動社會永續,是掌權者的重大職責。圖/台灣影響力投資協會提供

行政院前院長、新世代金融基金會董事長陳冲日前演講,對台灣政府、企業提出建言:持善念,做好事,以善念滾動社會永續,是掌權者的重大職責。圖/台灣影響力投資協會提供

十六年前神預言ESG 陳冲:手中有資金 心中有永續

「賣冰淇淋和世界和平有什麼關係?」前行政院長陳冲8月26日應「台灣影響力投資協會」邀請發表演講,由他十六年前在經濟日報刊登的文章談起,內容是美國知名冰淇淋Ben & Jerry’s的特殊經營哲學,社會價值重於賺錢,是目前ESG的實踐先驅。

這家具有社會使命的企業近日又引起舉世矚目,因為宣布停止在以色列占領的約旦河西岸屯墾區與東耶路撒冷的銷售業務,理由是「不符合公司的核心價值」。

Ben & Jerry’s 是美國三大知名冰淇淋品牌之一,總部位於佛蒙特州伯靈頓,由猶太裔柯恩(Ben Cohen)和格林菲爾德(Jerry Greenfield)於1978年共同創辦。

兩人白手起家,由廢加油站開設第一家冰淇淋店,大受歡迎;2000年被跨國企業聯合利華(Unilever)收購,也堅持利用商業的力量來改善社會與環境問題。Ben & Jerry’s 於2012年取得B型企業(B Corp)認證。


以下是陳冲演講摘要:

有些企業覺得不做壞事(do no evil)就夠了, 有些企業還想 do good ,做點好事;有些企業只想賺錢( do well ),其實三者並不互斥,是可以有交集的

我在2005 年12月12日在經濟日報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做好事又賺錢」,內容大概包括六個要點。

第一個是 2003 年Equator Principles(赤道原則,EP)公布。(註:這是國際金融機構的自願性行為規範,於2003年由數家國際大銀行共同發起、制定,是一套在融資過程中用於判斷、評估和管理大型專案融資中所涉及的環境與社會風險的金融行業基準。)

當年談這個原則,在台灣大概是是空谷足音,那時還無法採取赤道原則;但十年後,已有台灣九家銀行已採取了赤道指導原則。我的文章是介紹金融機構可以做這些事,對企業社會責任是有幫助的。

第二,我提到 Social Responsible Ice Cream(有社會責任感的冰淇淋),就是講Ben & Jerry’s ,滿有趣的故事。

第三,我談到合作金庫銀行支持球類CSR。

那時我擔任合庫董事長,長期支持三個球隊。我在股東會被講:「你把球隊結束掉吧!太花錢了。」我承認啊,合庫錢賺太少了,一年才賺九億,股東不滿意。那我問,那要賺多少?股東說,至少卅億吧。我一口答應,還加碼,「一百億,可不可以?」股東很驚訝,竟然是要五毛給三塊,很奇怪!但是我們金融做久了都知道,合庫那樣規模的金融機構,一年才賺九億,真的講不出口;至少應該賺一百億以上嘛。

第二年,我們就賺到了一百億。

第四,Financial Times(英國金融時報)那時倡導 3P: People、Planet、Profit,企業應該對人類、地球、股東負責。

第五,1984 American Law Institute 主張「企業社會責任」。

第六,英國、澳洲、南非證券交易所都推出SR Index(企業社會責任指數)鼓勵企業參與。

所以我這篇文章是雜文,是碗雜菜麵。重點是要說,金融機構、企業、上市櫃公司有很多好事可以做。

像合庫就doing good while doing well。那年賺了一百億了,doing well,繼續支持球類活動,這純粹是花錢的。即使是業餘棒球隊,一年也要一億多。今年東京奧運,台灣羽球、桌球選手都有不錯的表現。

雅典奧運(2004年)的羽球、桌球選手全是合庫支持的選手,百分之百哦!等球員很紅的時候,可能會到別的單位,我們一點都不難過,選手都是社會資產;我們再贊助別的新人。

賣冰淇淋 也能助人助地球

2007年,經濟日報40周年,找我演講。題目要吸引人,我訂了「吃冰淇淋做好公民」,談企業社會責任。經濟日報報導寫:陳冲講雞婆的企業善盡社會責任。我就是講Ben & Jerry’s 。在我看來,「怪」與「雞婆」都不足以形容這家企業,他們的堅持是很多企業做不到的。但只要mindset改變,企業也可以有巨大的影響力。

14年後,最近我再度看到Ben & Jerry’s這家公司上了新聞。七月十九日,Ben & Jerry’s在好幾個媒體跳出來,原來是這家公司宣布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占領區不賣冰淇淋了。

這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過是冰淇淋嘛。奇怪的是以色列總理跑出來警告;又不是不賣疫苗或飛彈。這就是玄妙的地方,Ben & Jerry’s創辦人都是猶太人,原本對猶太社群的事也出錢出力,但對以色列巴勒斯坦占領區,與以色列政府看法不同。

彭博報導很有趣,它說:終於有一件事把以色列政客團結起來了,就是Ben & Jerry’s不賣冰淇淋了,大家一起罵!

Ben & Jerry’s在1978年成立時,有三個missions(使命):產品、經濟、社會。經濟當然是要賺錢,但也要顧到財務永續。產品的mission是它的產品都要respect earth and environment。

social mission 是用創新方法改善生活品質。不是產品的品質喔。是誰的生活品質呢?它的野心很大:不只是 locally、nationally,還要internationally,這家納斯達克上市公司野心很大。我還沒見過食品公司有這樣大的心胸。

但是看它的歷史發展,還真不是唱高調,很怪異的公司!在座投資專家請看看,我列了一些它的怪異,比如,公司列出「促進世界和平的五十種方法」──這跟冰淇淋有什麼關係呢?

我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種方法是跟客人說「開車不要生氣」,這與世界和平什麼關係?但仔細想想很有道理,爭道打架、亮槍亮刀的事故,美國、台灣都有。

Ben & Jerry’s堅持它的原料只跟小農買,幫助小企業。冰淇淋很重要原料牛奶,生產的乳牛不能餵荷爾蒙!打不打荷爾蒙可能價格差很多,這是它的堅持。

另外,它每年有一天一人一球冰淇淋免費,等於是那天不做生意了。它就願意做這種事,大概這樣也可以促進world peace、犯罪率降低一點吧。

很多人知道Oreo餅乾在美國很風行,原本也加在Ben & Jerry’s冰淇淋中。但是有一天Ben & Jerry’s宣布不用了Oreo了,因為餅乾公司被另一家菸草公司收購了;抽菸與Ben & Jerry’s價值不合。當時這在美國是大新聞,好東西不用,原因只是如此。即使抽菸是合法的行為,但不合Ben & Jerry’s的value。這公司有很多事很有意思,例如打交道的公司是雇用流浪漢、低收入者,或者與國際難民、兒童基金等組織合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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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這家公司西元兩千年被歐洲的聯合利華收購了。Ben & Jerry’s開出三個條件:

第一,繼續堅持它的social missions。

第二,成立獨立董事會,不是獨立董事喔,而且每個成員都是公益董事。

第三,董事會十一席,即使Unilever 百分百持股,也只能派兩席,擺明它不聽母公司的。

所以,在座大律師,如果你的客戶來徵求你意見:百分百出資的併購條件是這樣,子公司要求獨立運作,你覺得可以嗎?

這在資本市場裡覺得荒唐的條件,居然 Unilever 答應了,廿多年來,Ben & Jerry’s都獨立運作。

以色列總理警告Unilever,你的子公司不像話;但Unilever說,法律上它沒辦法管,而且Ben & Jerry’s業務做得很好,獨立運作。

我常覺得,對世界負責的公司,真的有它的理想。2021年7月19日,Ben & Jerry’s發表聲明,不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占領區賣冰淇淋了,因為「與我們的價值不一致(inconsisitent with our values)」。

今年年初、去年,Black Lives Matter 運動風起雲湧時,Ben & Jerry’s率先出來講話,因為堅持 value。美國國會假性政變時,它也第一個出來罵川普。生意人不應該做的事,它都做了,因為它真心相信 values──respect 地球、環境、社會。

歐美做得到 台灣呢?

我們再看回台灣,希望商業領袖、金融機構對CSR、ESG、或者 More Than ESG,能有一些貢獻。我們採取漸進方式會更有效。

2010年,我當金管會主委,訂立「上市上櫃公司誠信經營守則」,希望強化企業誠信經營及公司治理。有些人原本不願意,但配合主管機關,勉強做了;配合久了,發現挺有道理,而且還覺得不這樣做不行。到這個地步,那就是成功了。

2014年,政府進一步要求資本額100億元以上的公司,要編製企業社會責任報告書(CSR報告書);證券交易所2015年要求股本50億元以上的上市公司也要編製CSR報告書。去年要求將CSR報告書,更名為「永續報告書(Sustainability Report or ESG Report),並推動英文化,也要擴大永續報告書的第三方驗證。

就這樣漸進式、一步一步來,才會成功。如果一下子要全體企業都要出報告書,一定失敗。

對ESG的追求,必須內化,from KPI to DNA,才是更高的境界。而且,大環境是這樣,如果企業自己不重視社會責任,那麼投資者會要求你。

長榮海運因為廢船處理不符合「挪威主權基金」的要求,被列入黑名單,連續兩年不投資,公司就緊張了。長榮海運2018、2019年制定新版的「屆齡除役船舶處理」政策、採用《香港公約》,並製作船舶有害物質清單,當作拆船必要的過程。

2020年8月,長榮海運將「長聖輪」第一份監工報告提供給「挪威主權基金」參考,在今年1月也提供最新船隊汰舊換新的計劃,讓「挪威主權基金」改觀,長榮海運不再列入投資黑名單。

長榮海運沒有停止減碳的腳步,而是超前部署、領先法規;2019年二氧化碳排放量比2008年少了36.9%,比原先國際海運組織設定2030年減排40%的進度,超前不少。

這個就是由KPI到DNA的例子。先是投資者要求你,後來企業認同了這個價值,主動do good,這是境界提升。

聯合國SDGs 將促全世界轉型

接下來是聯合國的SDGs,大家都很熟了。關鍵就是sustainability。

IPCC(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最近公布了氣候危機的近況,回去看到孫女,擔心她面對的環境,未來怎麼辦呀!8月10日台灣版的氣候變遷報告也出來了,包括2060以後就沒冬天了;一年中不降雨的日數增加。

環境問題愈來愈嚴重,企業也要負起責任,「手中有資金、心中有永續」,要永遠記得對地球的承諾。交出去的ESG score 不代表什麼,只是對要求有交代,但這不是目的。

股價也不是一切;它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或目的。要把 Social, human, natural capital 都算上,才是真實的capital。

capital 有大力量,但也不要太理想化。許多改變沒法一步到位,但可以由淨正向影響( Net positive impact)開始。這個世界要時間慢慢調整,例如淨零碳排,很難一步到位。

在IPCC報告出來之後,Climate Tech(氣候科技)是必走的路,好比研究電池效能提高、汙染最小,都是climate tech的一部分,這已經比Fin tech 更重要,攸關人類存亡。氣候科技,誰走在這條路,就是走對的路!

最後,我有「不是結論」的結論。第一,要將永續的追求埋根在DNA裡。第二,由義利之爭升級到義利互補,義利雙收。只唱高調,效果一定很差;compromise不代表是錯的。第三,由冰淇淋想到世界和平,在意3P,這些價值都是我們可以學習之處。最後總結一句,Unleash the power of capital for good(釋放資本行善的力量)。


ESG是企業新顯學,陳冲給了闡釋:「「手中有資本,心中有永續」。他強調,ESG其中的G是治理(Governance)而不是政府;所以,政府只持股5%的企業,政府要尊重專業治理,「不要叫它去買疫苗、 叫它去美國設廠」。

以下是演講之後,問答的紀要:

現場問答時間

問:碳權、碳稅議題如何在台灣推進?

答:這是重要又不太願意談的問題。我只短暫在政府服務。這要有步驟,社會排碳要少,要強調 net impact,不是馬上停用碳。

我曾經向總統建議,逐步減核,不是馬上無核。國際要求排碳要愈少,但台灣的措施,還增加排碳。我當院長時間短,才一年零幾天而已。

台灣有「能源綱領」,規定如何逐減碳,達到碳中和。但有趣的是,它近來已經被改寫了,但沒有媒體報導過!經濟部網站上的版本,的確是跟以前的綱領不一樣了。現在版本的能源綱領是不是能讓我們達到碳中和?I doubt, 溫室氣體減量法都好像瞻前顧後,要考慮各種因素,就等於不要考慮了。如果主導的人朝一個方向走兩步、退三步,就很難。

這已經不是對後代負責的問題,是對自己負責的問題,台灣馬上就面臨國際社會嚴苛的要求。這是我們要小心的。如果在各場合呼籲政府提出一致的能源政策,辛苦還是有希望的。

問:您提到「手中有資本,心中有永續」,政府可以做什麼?

答:我不在政府,真不曉得他們要做什麼。ESG的G,是governance治理,不是政府。公營事業民營化後,就是社會的一個企業,不能當成政府來看,要有適當角色,發揮功能。一個政府持股只有百分之五的企業,不要叫它去買疫苗、叫它去美國設廠,這完全就沒有governance的想法了。這很可惜,但就這樣做了。政府高層還說「政府還是股東」,這就不對了。

政府應該怎麼做,有些是真的不知道,或者知道但是「嘸票(沒有選票)」,何必做?但考慮人類未來發展,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問:年輕人創業常是想 doing good ,不在乎賺錢。我曾替政府部門研究企業社會責任,但有政府官員說,不要再搞這個了,企業只想著社會責任、不想賺錢,台灣就沒有下一個台積電了;沒有狼性,沒有賺錢征服世界的野心了。院長的想法?對年輕人的鼓勵?

答:這對在座很多人不公平。活水影響力投資總經理陳一強先生對這問題很內行。你有理想,也可以賺錢,我也幫助,也出點錢,順利完成。這問題問我,就侮辱到陳一強了。

陳一強:「活水影響力投資」是把baby boomer的能力和資源轉到年輕世代,不能口惠而實不至,要把錢拿出來。請教院長,政府如何在國發基金或政府採購政策上幫一把?政府如何把ESG的DNA放進來?

答:你自問也自答了──就是把DNA放進來。近年的確是放進來了,政府投資部門是有些人要做點事,但最近DNA又被wash掉了。政府要做協助產業成長的事,不要有太多政治聯想。像國營或有些與政府相關的企業,董事長變政治人物出任,對這行業不了解,最近有家金融機構的孫公司,是一家證券投資信託公司,由政治人物來當董事長,但他懂這些東西嗎?還是必須要讓專業的人來。


吳道揆(台灣影響力投資協會秘書長):美國有八萬個基金會,約一兆美元,每年投資百分之五資金到使命相關的事務。美國國稅局解釋,投資mission related的項目,不會影響基金會的免稅身分。這就打開慈善投入影響力投資的門,投資不再受限於百分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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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016、2018,梵蒂岡連續舉辦三次全球影響力投資大會,明白宣示,教廷錢不夠,但是世界問題嚴重,必須要用創新金融方法來解決問題。

但是,台灣相反。法令規定基金會投資股票不能超過百分之五。在文化上,又覺得慈善和投資不畫上等號,覺得投資太過世俗,更別說獲利了。院長有何看法?法令可以如何改變?

答:兩年前的演講台上,講財團法人法時,我倒下去了,中風。這事(財團法人法)對我很重要。這種基金會與財團法人很類似,但美國基金會也有惡名昭彰的,像川普基金會。

我倒下去之前,講到台灣的基金會沒有主管機關;但政府說每個部會都是主管機關呀,但是「大家都是」就「大家都不管」了。美國就是國稅局主管,不管基金會做什麼事,只要財務公開,符合免稅標準,填form,給好的status。但我們沒有這個規定。說好聽是每個部會都主管,實則沒人管。

民進黨政府忽然通過「財團法人法」,卻加上除外條款,慈善基金會都不適用。法令已經是低限度的財務公開了,但現在有法律卻完全不能達到理想,是不是要重新修法、產生預期效果。但是,除外條款後面的團體有很大的影響力……。我再講,又要中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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