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時光潛藏的視角
啟動這個寫作計畫不久,便也把它送進了「臺北文學獎」年金獎的挑戰。後來看討論紀錄,一位評審的反應是:「哇!你不怕嗎?」
該怕的層次很多,我當時不知道該怕什麼。
怕寫名人父親、怕寫親情、還是怕寫九〇年代後複雜喧譁的臺灣。後來發現這都不好寫,很值得怕,可惜發現得太晚。
我的勇氣只好用來面對主題。
主題是我的父親瞿海源,他是社會學者,在臺灣民主轉型期投入甚深,爾後也總參與多項社會運動,不僅寫專欄也上電視評論時事。我在家裡餐桌遇見他,媒體上看見他,卻不真正認識他的作為,也沒想去問,以為想知道再查就好。又或是我從來只以父親的角度認識他,不曾真正意識到他是一方人物。
但作為他唯一的子女,可說以此主題已做了一輩子的鬆散田野,打開空白的檔案文件,發現襯在人物後的是九〇年代宇宙。當然我發現了,要寫的也不只是父親,還有那個不算遠的時代,各種網絡思緒綿延至今。該寫什麼,人物事件那麼多,要怎麼問?如何寫?且距離我出版上一本書已是十二年前,書寫手感幾已歸零,作為半新手寫作者,我年紀很大了。
但沒有關係,這可能是我潛藏的用意。十二年間忙於其他,我對寫作的虛擲,或許是一種等待,等時光拉開所有事物記憶的距離。
終於要寫,就有了時間賦予的視角。
於是,我與父親之間,是父女,也是被訪者和寫作者;我的聆聽和詢問,成為了不同角度的攝影機,抓取歷史中的各種靈光乍現。我們在家族、國族、理念、路線中穿梭,也在時代跨度中忽遠忽近。我拿出壓箱的耐心,總想著把他預備的臺詞都耗盡,再換五種不同的提問方式,試圖找出經驗老到受訪者的新鮮觀點。我甚至不惜假意爭辯,也要讓對話再往下多挖一層。當然有時還是動了氣,一如以往。
過程中,決定寫什麼、不寫什麼,是身為作者才能獲得的新權力,彷彿像刀。父親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單向訪問逐漸成為雙向的對話,從原本的傳記想像加入了我輩的青春,變成了雙軌交織的回憶。我更沒想到,書寫者也因為文字深掘了心思,改變了原本的心,不要把筆當成刀。(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