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最高80萬，死亡率卻高達5%：全台唯一女性引水人揭密「海上最高殿堂」的生死考驗

作者／杜韋樺

被稱作「船員最高殿堂」的引水人，其月薪之高與危險程度似乎成正比。7年前成為「全台第一位女性引水人」至今，黃昭玲眼中的海是否有些變化？

2024年9月，高雄港連續兩週傳出意外，一名引水人被困船上、另一名則被夾斷小腿昏迷，但令人發寒的是，這早已不是新聞。2022年，8年資歷的鍾姓引水人在台中港墜海身亡；時間線更往前一些的2017年，12年資歷的前台北港引水辦事處主任袁順光，不幸因公殉職。

那天，剛考上執照的「全台第一位女性引水人」黃昭玲就在身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袁順光是黃昭玲畢業後第一艘船的船長，兩人交情已有十幾年。「如果沒有他（袁順光），我可能不會對這個行業、對自己有信心，連引水人都是他鼓勵我考的，」當時，黃昭玲正值實習領港的第一個月，這是她第一次以引水人身份與袁順光同船出港，卻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

由於泰利颱風剛走，外圍環流使湧浪起伏極大、但未符合封港標準，他們僅能開始例行登輪作業，作為主領港的袁順光卻意外落海。

「我以為人掉到海裡，救生衣會立刻充氣、然後浮起來，但不是的，充氣也需要時間，」黃昭玲語氣平淡，但字句卻驚心動魄，「他沈下去可能有10秒多，浮起來時還有意識，我還鬆了口氣。沒想到，人明明救起來了啊，為什麼會沒了？」

那場意外讓黃昭玲一度無法面對，但她也道出引水人力的現實面，「你不得不做啊，領港員就已經少一個了，下一次招又是兩年之後。」

海上幾秒鐘的判斷，背後至少15年的歷練

引水人又稱領港員。由於全世界港口條件都不盡相同，各國船長不可能全都熟悉，遂發展出由熟悉當地港口者協助「代客泊船」的領港制度。

引水人最為外人所熟知的一點，是每月動輒60～80萬的高薪，然而背後的風險與專業需求，不在其中者難以想像。國外曾有數據統計，引水人的死亡率高達5%，比車禍機率還高。事故多發生在引水人從小艇攀爬引水梯上船的過程，由於兩船體積落差過大，需要精確計算大小船隻抗浪的耐受力（編按：表示風浪對船身擺盪幅度的影響），而且現場往往只有幾秒鐘的判斷時間。

如果船是空載的，船身很晃、吃水很少，就容易出現船身傾斜，有時只能懸空地爬，手很難施力。黃昭玲舉例，自己曾因此從約2米高度掉落到小艇甲板上，背部著地受傷。倘若是在外港落海，後果不堪設想。

即使登輪後也無法鬆懈。由於船隻造價高昂，一旦發生船舶碰撞事故，損失小至千萬、大到上億都有，而維繫在他手上的不只是這艘船，還有整船的貿易貨品與人員性命。

如此高風險的職業，更仰賴高專業性。引水人從考試資格就極為嚴苛，需要持有一等或二等船長證書、累積3年以上3,000噸級以上船長的資歷，而一名船長的養成路徑漫長，從三副、二副到大副等經驗，再順利也至少要經歷15年，這使得引水人的報考年齡平均落在43歲，是所有專技人員考試中最高齡。

考試範圍從天空到地上，無一不包，除了須在60秒內徒手來回攀登9公尺繩梯的體能測驗，專業科目包括船舶操縱、港灣詳情、引港學、航政法規、專業英文等，黃昭玲描述：「你要把台北港背出來，水流啊、潮汐啊、還要算風壓的公式。」因此，一旦選擇特定港口，未經過考試就不得變更，而考選部的職能分析表上還寫明，需要懂得緊急應變能力與高EQ溝通能力。專業要求之高，也難怪引水人一職被稱為「船員的最高殿堂」。

除非封港，天上下刀子雨也得登船

但即使擁有豐富經驗與專業，在充斥不確定性的海況面前，也遠遠不夠。幾乎所有台灣引水人的意外出事，時間點都在颱風前後，因為外圍環流讓湧浪更難預測，往往封港標準不到，卻危險已至。

台灣多數港口的封港標準，會看是否處在颱風七級風暴風半徑範圍內；若未封港、但浪高過高，則引水人可暫停出防波堤外接引航作業。

可是，「這個工作不是外界想像的，不是去規定一個幾米浪就可以了，」黃昭玲談到上月的颱風，就是現場狀況糟到船不敢開進來，信號台通常也只能建議引水人自行判斷，但她最終選擇冒險出港接引，「因為颱風的七級風暴風半徑確實沒有到這裡，自求多福而已。」

為何要如此冒險？事實上，作為海上國門第一人，引水人要面對巨大的商業壓力。全台進出口貿易運輸超過95%仰賴海運，根據交通部統計，2023年自由貿易港區貿易值高達5,991億元，一旦封港、或基於安全需求暫停引水作業，也就意味著削弱了貿易物流能量。

說到底，引水人還是體力活。「這是沒有掌聲的行業，」台北港引水人辦事處副主任莊學偉比喻傳神：「前輩曾說過，除非封港，就算天上下刀子雨也得登船。」可惜，面對層出不窮的事故，各界對於出港管制標準和時間如何兼顧安全與效率，似乎仍未有明確共識。

7年過去，他們的變與不變

7年過去了，對於那場意外，黃昭玲已逐漸釋懷；但沒變的是，目前全台引水人共101人，黃昭玲依然是唯一一位女性引水人。攤開去年報考資料，不僅一個女性都沒有，就連「育嬰假」制度，都是直到她的出現才開始被討論。

根據航運季刊資料顯示，台灣從1993年始開放航海系招收女生、1998年才有女性甲級船員在貨櫃船工作，「我應該是船公司開始雇用女性的前兩屆，」黃昭玲認為，專業不該區分性別，可女性身份反倒成為不得不扛的壓力，不只是為了自己，還是所有嚮往海洋的女性，「會覺得遇到什麼事就先忍下來，因為要是（公司）認為女生那麼麻煩就不用了，那絕對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從船員走到引水人，這一路本就不容易，而黃昭玲彷彿扛著一個更沈重的使命。「希望趕快有第二個（女性引水人），」已經不想再孤身奮戰的她，在採訪尾聲淡淡地嘆了口氣：「不過，應該現在還是很少（公司）雇用女性（當船員）吧，不然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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