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悲鸣：“男降女不降”与妇人裹小脚

“男降女不降”与妇人裹小脚

马悲鸣

一、“男降女不降”

甲申之乱，“闯贼”陷京。崇祯皇帝自经煤山。“贼军”入城大掠，拷明朝留京官吏尤甚。闯王纳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爱妾陈圆圆，逼得吴总兵“冲冠一怒为红颜”，遂开关借清兵以靖国难。清军驱逐闯军出京，回首下令：所有明朝官员各司其守，原职任用。

其後清室入主中原。康熙皇帝曾言：“朕之天下得之于贼，非得之于明。”闯灭明，清灭闯。清兵入关乃明将相邀，为崇祯皇帝报仇计，难同元之灭宋。弄得前明儒生不知如何是好，降亦不是，不降亦不是。最後达成协议，曰：“男降女不降”。男的“留头不留发”，脑後皆梳一条大辫子，脱去汉官威仪，换着马蹄袖长袍马褂。女则不换旗装，仍着旧时裳，继续缠足。

二、妇人裹小脚

笔者几年前发表过一篇《从妇女裹小脚谈起》，遭读者痛诋至今。都人先生驳斥在下谬论时，历数某朝某代某人家的女子是不缠足的，其中居然还有毛泽东母族；而不知毛之母族文氏有湘西苗族血统。苗乃蚩尤之後。是故毛泽东赤化最力。蚩尤者，赤之尤者也。

在老大中华帝国千年缠足史的长河中，漏下几个大脚妇人在所难免，只能算做小概率事件，不足为凭。汉族，特别是饱读诗书人家女子，鲜有不缠足者。

入民国後，更有著名外国文学者辜鸿铭先生专爱小脚。每当先生文章写累了，便大呼一声“脚来！”。其妾便褪袜伸小脚入先生怀。先生抚之、摸之、揉之、搓之、捏之、弄之、把玩之，捧而嗅之，大呼：“好香！”遂精神倍爽，乃以一手握妾之小脚入怀，另一手奋笔疾书。先生文章皆以此成。——嗅小脚如吸鸦片烟般奇效。

先生蓄妾多名，中有日裔，恐无小脚。诸妾分侍寝、侍书、侍砚、侍厨，各司其职。此伸足入怀者当为“侍小脚”。先生不但尚小脚，亦尚多妻，不但自家身体力行，且著文提倡。有指先生大违男女平权者：既可多妻，何不可多夫？先生驳之曰：汝见一茶壶配多茶杯者，焉见一茶杯配多茶壶者乎？

先生谬矣。茶杯茶壶与酒杯酒壶例同。国中固见一酒壶配多酒杯者，然先生独不见西洋之鸡尾酒乎？多酒瓶倾酒入一巨杯中兑而混之後饮。亏先生母籍西洋，但喝得鸡尾酒，便可一妻多夫。先生此喻不通也。

缠足是种陋俗，主要在于它对劳动妇女有极大的害处，既不利于行走，也不利于工作，搞得家里家外一团糟。但凡劳动妇女都知道不好，但又无力反对。就如非洲妇女行割礼与中国太监“下边没有了”一样，于己全无好处。但她们也无力反对。故称陋俗。拙作指摘陋俗，居然也有抱不平者。

三、随园主人话缠足

近见一厌恶妇人缠足之饱读诗书者，清“随园主人”袁枚的《子不语》一书，记一「裹足作俑之报」：“杭州陆梯霞先生，德行粹然，终身不二色。”一天陆先生梦亡友请到阴间问案。是南唐李後主“宫中行乐，以帛裹其妃窈娘之足，为新月之形，不过一时偶戏。不料相沿成风，世上争为弓形小脚，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上帝恶後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足欲前，头欲後，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尽方薨。”

自南唐入清，已历七百年，後主在阴间忏悔期将满；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女，奔来呼冤。原来是张献忠屠川时，曾截小脚妇女足，堆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这些失足妇人称自己出乖露丑，一至于此，皆李後主裹足，始作俑者之罪。要求上帝严惩後主，方才暝目。上帝闻之恻然，遂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

先生亡友时任冥职，判曰：“孽由献忠，李後主不能预知，难引重典。”请罚後主在阴间织履一百万双，偿诸无足妇人。

亡友拟成奏稿，问陆先生意见以为何如。先生答曰：“习俗难改，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事同一例也。”亡友闻之大笑。先生辞出还阳，後寿八十余卒。常笑谓夫人曰：“毋为吾女儿裹足，恐害李後主在阴司又多织一双履也。”

《子不语》典出《论语》：“子不语怪力乱神”。“子”即孔子。孔夫子不谈“怪力乱神”这些虚无飘渺的事。袁子才名此书曰《子不语》，便专讲孔夫子不谈的那些“怪力乱神”，与蒲松龄《聊斋》、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鼎足而三。

四、以无道降有道，善矣

鬼话说多了。还是回到开篇处的“男降女不降”吧；其结果便是终有清一代，汉族妇女不得放足。致使汉族裹小脚的陋俗延迟至辛亥革命方才废除。可叹一代女杰，“鉴湖女侠”秋瑾，也是裹了小脚的。设使当初男女皆降，则汉妇人足可少痛三百年。李後主在阴司少织三百年履，当早已数度转世投生。有清以降的文学史上又不知多出几位才子词人。可见当初汉族儒生奋力以争的“男降女不降”何等的荒唐无道！

满清皇帝例不得纳汉女，而旗女皆天足，是故清宫十三朝皇帝多不得享辜鸿铭玩小脚之福也。满天下饱读圣贤书的汉族须眉对外敌不过蛮夷，皆剃头以降，对内却让深闺粉黛继续受缠足之苦。反观西洋绅士，对外四处征战，建无敌舰队、日不落帝国，对内反倡“女士优先”；既无缠足束胸之苦，亦无“三从四德”之累。真令中华男儿赧颜。

记得当年李鸿璋访欧时矜其平发捻之功，面有得色。欧人当即笑咱们这位中堂大人、朝廷钦差只有本事杀自己同胞。中国男儿之间尚且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自然更无由倡“妇人优先”了。

裹脚也无道，天足也有道。以无道降有道，善矣！当初莫如协议“女降男不降”，或至少男女皆降才属正道。鲁迅曾言中国少有“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其信然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