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下)
如何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推介阿尔都塞《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下)
作者:吴子枫 发布时间:2024-12-18
从这种关于哲学的非哲学理论出发,我们首先发现的是哲学通过意识形态同政治之间的关系。亚里士多德说人天生是政治的动物,卡西尔说人天生是符号的动物,归根到底,实际上都无非证明了阿尔都塞的命题:人天生是意识形态的动物。
任何意识形态都有一些从哲学中借来的核心概念、范畴和论点,或更确切地说,这些概念、范畴和论点是哲学根据意识形态斗争的需要,精心制订出来的。因为每一个社会形态中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为了自身的意识形态统一,同时也为了更好地对其他阶级进行统治,总要在政治的和经济的斗争之外,辅之以意识形态斗争,以便建立自己的意识形态领导权,获得其他阶级的认同,最终维持自己建立的政治秩序。
但是,有统治阶级,就有被统治阶级;有统治阶级的斗争,就有被统治阶级的斗争。这样一来,哲学本身就因意识形态斗争而变成了一个战场。当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说形而上学成了一个战场时,他就承认了这个历史事实;而当他自称要建立“理性的法庭”,平息一切争端,给哲学带来永久和平时,他也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这个战场上继续战斗——为新兴的资产阶级争夺意识形态领导权而战斗。所以当有人误解了《纯粹理性批判》时,他会忍不住自己跳出来透露真相说,他这本书实际上是“形而上学造反派的书”[7]。
正是基于上述理论,阿尔都塞最后给哲学下的定义是:“哲学归根到底是理论中的阶级斗争”。
这种斗争最终会在政治立场上把哲学家划分成两大阵营:他们要么想尽办法去维护现有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从而为既定的秩序辩护;要么动用一切手段去批判现有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从而动摇既定的秩序。当然,哲学是通过非常迂回的方式发挥这种功能的,以至于人们有时候看不出来,而且哲学家通常会否认这一点。但只要我们把那些伟大哲学家的哲学著作,同他们时代的意识形态斗争联系起来,就能把这一点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斗争同时也会在理论倾向上把哲学家划分成两大阵营:唯物主义阵营和唯心主义阵营。这个说法最初来自恩格斯和列宁,但阿尔都塞对此做了自己的阐释和提升。所以这里所说的唯物主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唯物主义,而是他说的真正的唯物主义,因为在阿尔都塞看来,传统意义上的唯物主义,往往是唯心主义的变种。他还认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阵地经常纠缠交织在一起,也就是说,唯物主义哲学总会多少包含些唯心主义要素,唯心主义哲学也总会多少包含些唯物主义要素。因为哲学战争虽然发生在观念中,但也像真实的战争一样,有渗透和反渗透,有迂回包抄,乔装改扮,化敌为友,乃至各种阴谋诡计。所以哲学战场上形成对峙的这两种倾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种哲学中以纯粹的状态得到实现”[8]。但它们在总体倾向上的对立,最终会变成政治立场上的对立,因为哲学的最终目标是意识形态领导权:不是组织、巩固和捍卫这个领导权,就是同这个领导权进行斗争。
上面说的是哲学的性质和功能,涉及它同政治的关系。但要认识哲学,不能只考虑哲学同政治的关系,还要考虑哲学同科学的关系。阿尔都塞对哲学同科学的复杂关系有非常详细的论述,我这里只简单地提几点:
第一,哲学不是科学,因为在一门科学有一个限定的对象的意义上,哲学没有对象。即使历史上某个时期,哲学的某个部分,专注于某个限定的对象,这个部分也迟早有一天会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变成一门独立的科学。物理学、生物学等等,就是这样从所谓的自然哲学中独立出来的。
第二,因为哲学没有一个限定的对象,不是科学,所以哲学不会像科学那样提出难题,也不会像科学那样发现难题的解决办法,也就是说,哲学不会生产科学认识那样的认识。同样,因为不存在科学实验那样的哲学实验,所以在哲学中也不存在可以接受实验性验证的假设。
第三,哲学虽然没有科学对象那样的客观对象,但它会虚构一些对象,围绕那些对象重复提出并回答一些相同的哲学问题。但无论是它的问题还是回答,都不是客观认识。相比科学命题,哲学论点都是独断的命题,没有真假之分,但哲学论点会对一切社会实践产生校正作用或干预效果,所以有对错之别,也就是说,要么把实践引向正确的道路,要么把实践引向错误的道路。
最后,尽管哲学不是科学,哲学论点都是独断的命题,但哲学会借用科学的形式,会用抽象的范畴进行证明性的推理。它还会在内容上把科学知识纳入自己的体系,对它们进行盘剥利用。同时,尽管哲学没有对象,但它会声称自己研究一切,研究世界整体,从而无所不包。哲学通常就这样,把自己打扮成科学的科学、真理的真理,声称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而且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东西的真正意义,等等。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哲学在观念领域夺取最高权力的方式,为的是在观念中建立自己的秩序,以便从理论上迂回地支援某种意识形态。
这就是阿尔都塞通过关于哲学的非哲学理论,为我们提供的对哲学的认识:哲学并不是关于某个对象的客观认识体系,而是一种没有对象、只有目标和赌注的斗争,在整个社会结构中,它属于上层建筑领域,是意识形态的理论小分队。哲学斗争的目标是意识形态领导权;哲学斗争的赌注,是一切社会实践,首要的是科学实践和政治实践。总之,“哲学归根到底是理论中的阶级斗争”。
这种观点肯定会遭到某些哲学家的反对,这一点都不奇怪。正如统治阶级总会否认自己的统治一样,同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有共谋关系的哲学,一般也会否认自己是意识形态的理论小分队,从而否认自己归根到底是在搞政治。
四、人人都能搞哲学吗?
但认识了哲学,并不因此就可以取消哲学,就像通过物理学认识了重力规律,并不能因此就取消重力一样。
哲学依然会存在,并且依然会作为意识形态的理论小分队,发挥自己的客观功能,也就是对一切社会实践,首先是对科学实践和政治实践产生干预效果。所以,为了不被哲学带到坑里,在对哲学有了清醒的认识之后,我们还需要学会自己搞哲学,也就是学会在理论中进行战斗。
这就回到了我们一开始的问题,人人都能搞哲学吗?答案是明摆着的:哲学不是职业哲学家的专利,没有谁是天生的哲学家。相反,在搞清楚了哲学的性质和功能之后,人人都应该从自发的哲学家成为自觉的哲学家。
但要真正搞哲学,也需要一些准备。要成为自觉的哲学家,就需要学习哲学史:不是把它当作科学史那样的知识发展史来学,而是把它当作理论中的斗争史来学,也就是一方面学习唯心主义哲学的各种高超的假动作和骗人手法,为自己获得一种理论上的免疫力,从而对受到这种哲学支援的意识形态保持警惕;另一方面,学习那些伟大的唯物主义哲学家的战略战术,从而有意识地进行新的哲学实践,为科学研究和政治斗争开辟正确道路。哲学是个战场,哲学史类似于一场漫长的战争史,为了自己的目标和赌注,哲学家们在这场持续千年的理论战争中总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异常严肃,甚至连一个逗号也不放过,所以在学习哲学史的过程中,我们的理论思维自然就会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得到训练和培养。
但为了真正“理解”而不仅仅是“了解”具体的哲学,除了要把哲学史当作理论斗争史来学习,还需要耐心细致地阅读哲学家的哲学著作,因为正是哲学家的著作包含着所谓的哲学。而为了“理解”那些著作的真正意义,在阅读时,我们还需要尽力做到以下两点:
第一,要把哲学家的哲学概念、范畴和论点放到他的整个哲学体系中去理解,因为孤零零的概念、范畴和论点没有确定的意义,它们的意义是由它们在一定的哲学体系中同其他概念、范畴和论点的关系所确定的,也就是说,每一个概念、范畴和论点的意义,都是由那个哲学体系分配给它的角色赋予的。所以哪怕是同一个范畴,同一个论点,在不同的哲学家那里也有不同的意义。比如斯宾诺莎的上帝与阿奎那的上帝不是一回事,康德的主体与阿尔都塞的主体也不是一回事,尼采所说的虚无主义也不同于其他哲学家所说的虚无主义,等等。
第二,要把哲学家提出的哲学问题和他作出的回答,同他所处的时代联系起来,根据他所面临的时代难题去理解他的问题和回答。因为哲学家的哲学问题本身,也是对他的时代难题的一种回应。无论是他的哲学问题,还是他提供的回答,都受制于他的时代的理论形势和政治形势。所以不同的哲学家有不同的难题性,在不同的哲学家那里,哪怕相同的哲学问题也有不同的意义,哪怕相同的回答也会指向不同的目标。
比如同样追问“存在”问题,海德格尔就完全不同于希腊哲学家。因为他面临的时代难题是:在技术世界和大众时代,归根到底,在资本主义陷入危机的时代,如何为欧洲找到一条既不同于美国,又不同于苏联的道路。用他自己的话说,欧洲遇到来自俄国和美国的两面夹击,后“两者都对那无羁狂奔的技术和那肆无忌惮的庸民大众组织有着同样的绝望式的迷狂。”[9]正因为海德格尔认为德意志这个具有形而上学特质的民族,可以在这个事关欧洲或西方命运的问题上作出自己的决断,所以他才会不断追问“存在”的意义,为的是在俄国和美国之外另起开端,重新给世界和历史“确定方向”。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提醒我们哲学并不是远离现实、与政治无关的个人沉思。
总之,只有在阅读哲学家的著作时做到以上两点,我们才能理解一位哲学家的哲学的真实内容,而不是被它的词句所误导,被它的自我意识所迷惑。这当然需要耐心。耐心本身也是一种哲学美德。
但如果前面关于哲学的性质和功能的理论都是正确的,那么要学会真正搞哲学,关键就还不在于学习哲学史和阅读哲学著作,因为哲学著作也只是一些书本,如果对于书本中的东西没有具体的实践经验,无论怎么学,也可能抓不住它们的真正意义,反而可能陷入到书本抽象世界的封闭圈子里,再也爬不出来。我们前面说过,哲学没有对象,不是科学,并不会生产认识,哲学书本中也没有独立存在的可供人们采摘的智慧果,相反,读哲学书读傻了的人我们见得太多了。
如果哲学归根到底是理论中的阶级斗争,那么为了获得具体的经验,就必须在斗争中去学习,必须先在现实中采取一个立场。因为任何哲学家在构造自己的哲学时,也总是先在理论中,但归根到底是先在现实中占据了一个立场,他的哲学论点归根到底也只有从那个立场出发才能够提出来。正如阿尔都塞所说:“哲学并不像密纳发的猫头鹰对众神和众生现形那样,会在这个世界上自行出现。仅仅就它占据一个立场而言,它才是存在的。”[10]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哲学不是从书本中学来的,也不是教出来的,不是通过书本,也不是通过导师教出来的,而是从实践中学到的。前提是要对我们自己的实践条件有反思,对支配着我们实践的种种抽象关系有反思,对统治着这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本身有反思,说到底,就是要对我们身处其中的社会形态,对我们自己的时代有一个客观的认识。这就要求我们去学习由马克思所创立的历史科学,也就是关于社会形态及其变化的科学,归根到底,就是关于阶级斗争的条件和规律的科学,因为“迄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11]。
总之,为了学习哲学,我们当然应该利用书本,但要真正学会自己搞哲学,而不是变成哲学呆子,就必须在实践中,在各种实践中,首先是在阶级斗争实践中去学习哲学。毛泽东晚年曾献身说法教导青年:“有阶级斗争才有哲学[……]搞哲学的人以为第一是哲学。不对,第一是阶级斗争。压迫者压迫被压迫者,被压迫者要反抗,找出路,才去找哲学。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可以得出结论说,无论从资格上,还是从可能性上,毫无疑问,人人都能搞哲学。但要真正搞哲学,而不是被哲学搞,从而归根到底不在精神上被统治阶级愚弄和奴役,就首先要获得政治上的觉悟。因为对于被剥削者、被压迫者来说,之所以要搞哲学,不是为了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哲学家,也不是为了把哲学当装饰品来炫耀,更不是为了把哲学当逃避现实的精神安慰剂,而是为了把自己、把人们从阶级统治中解放出来。无产阶级搞哲学,就是要根据前面关于哲学的非哲学理论揭示出来的哲学的真实性质,努力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这就涉及到我们最后一个问题: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意味着什么?
五、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如果前面所说的一切都站得住脚,那么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首先就意味着拒绝承认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因为马克思主义在哲学中带来的革命,不在于创立一种新哲学,而在于以历史科学为基础,开启一种新的哲学实践,也就是如其所是地根据哲学的真实性质和机制,自觉地站到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上来,把哲学改造成革命的理论武器,为创造一个新世界而斗争。
阿尔都塞的这个提法,“不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只存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实践”,初看起来似乎骇人惊闻,但其实列宁早就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他说“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就是唯物主义”[12]。这句话实际上就等于说,不存在一门独立形态的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因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只不过是“唯物主义”!但我们知道,“唯物主义”并不是一种新哲学,而是哲学中的一种倾向、一种理论立场,它从哲学存在那一天开始就与唯心主义相对立。
列宁的话再明确不过地承认了,马克思并没有创立属于自己的哲学,而只是“加深和发展了哲学唯物主义,而且把它贯彻到底”。当列宁说“马克思的哲学是完备的哲学唯物主义”[13]时,他说的无非是马克思在一切领域最彻底地贯彻了唯物主义。“马克思的哲学”,更确切地说,马克思的哲学实践,就在于高度自觉地在理论上坚持唯物主义,在政治上坚持无产阶级立场。所谓研究错误道路中的错误道路,指的就是认清哲学的性质,研究哲学史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倾向的斗争,从这种不断重复的斗争中找到经验,学会随时随地与唯心主义划清界限,为科学实践和政治斗争开辟正确道路(在哲学中,重要的是不断地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在科学和意识形态之间划清界)。现在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和列宁讽刺哲学甚至辱骂哲学,并不是一般性地讽刺哲学,而是讽刺一直以来占统治地位的哲学,即唯心主义哲学。他们自己依然在哲学中,他们一直站在唯物主义哲学一边同唯心主义战斗。
同样,如果我们认真对待恩格斯关于哲学所说的话,也会得出不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个结论。恩格斯说,马克思的“历史观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的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现在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不再是从头脑中想出联系,而是从事实中发现联系了。这样,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14]
恩格斯从自然和历史中驱逐了哲学,只给哲学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即逻辑和辩证法。但一方面,逻辑学今天已经成了一门独立的学科;另一方面,辩证法实际上并不是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而是一种关于世界是一个无终结过程(从而是一个无起源、无方向、无目的、无意义的过程)的观念,并且这个观念本身也无非是那个无终结过程的反映。[15]所以如果马克思之后的哲学如恩格斯所说,只剩下这两个领域,那实际上就意味着只有逻辑学和关于无终结的过程的世界观而已,也就是不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
当然,在阿尔都塞看来,说不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还因为从历史上看,除了极少数例外,无论是古代的、中世纪的还是资产阶级的哲学,都要求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即体系性,这种体系性是为了支持对种种范畴进行统一,从而帮助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实现统一。但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总是与国家和国家权力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这就意味着国家与剥削阶级、统治阶级的哲学的体系性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这反过来意味着,对于被剥削、被统治阶级来说,典范的哲学,也就是体系性的哲学,代表了一种意识形态陷阱。如果无产阶级模仿资产阶级,也去生产一种体系性的哲学,那它就会处于危险中。因为无产阶级最终要消灭阶级,从而消灭国家,所以哪怕无产阶级在革命之后掌握了政权,他们面临的任务也是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然后促使国家走向消亡。在这种远景中,创立一种体系性的哲学也是不合适的,因为这种哲学只会以自己的方式强化国家。所以正如无产阶级要建立的是“非国家”的国家一样,哲学中的马克思主义者,也要从事一种“非哲学”的哲学,也就是对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和作为它的理论基础的哲学进行不断的批判[16]。
就今天来说,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不是要把哲学当“哲学”来搞,也不是要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去创立一套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体系;而是要去从事一种新的哲学实践,创造一种新的哲学干预形式,加速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领导权的终结。因为在今天,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就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理论基础的那些哲学概念、范畴和论点,依然统治着几乎所有人文学科领域,并多多少少成了我们每个人自发哲学的组成部分,使我们自动臣服于统治着我们的资本主义秩序。
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从消极的、个人的角度,就是从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中挣脱出来,使自己不受统治阶级的精神愚弄。从积极的、阶级的角度,就是自觉站到无产阶级一边,与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作斗争,耐心攻克每一个作为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理论堡垒的哲学阵地,为无产阶级夺取意识形态领导权。葛兰西在谈到领导权斗争时曾告诫我们,意识形态斗争,要采取和军事斗争不同的战术,他认为,在军事斗争中,先从敌人抵抗力最弱的地方进攻,消灭弱小的辅助部队,然后再集中最大兵力,攻击敌人最强的部位,这可能是正确的战术……但在意识形态战线,打败那些弱小的辅助部队和摇旗呐喊之辈,几乎谈不上什么重要性。在这条战线上,必须和最杰出的对手交锋。[17]
对于无产阶级有机知识分子来说,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就是要在意识形态战线上与最杰出的对手战斗,去攻击它最强的部位,即一切保障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哲学。这是一场持久的阵地战,需要无限的耐心和智慧,但为了获得最终的胜利,也为了保卫已经取得的部分成果,这种理论战斗是必不可少的,尽管它只是一场更大的战斗的一部分。
结束语
以上就是根据阿尔都塞的理论,得出的对哲学相关问题的看法,我这里讲得比较简单,所以有些论断可能会显得有点粗暴。比如有人可能会说,哲学是意识形态的理论形式,从而归根到底与政治斗争有关,这对西方政治哲学比如斯特劳斯派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对中国传统哲学来说也容易理解。但西方哲学最核心的组成部分是认识论和存在论(或本体论),分别探讨真理问题和存在问题、世界的本原问题,似乎都是超出政治的普遍性问题,它们又怎么能归入政治斗争呢?
对于这些朋友,我尤其要推荐《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因为这部著作的重点就是要在认识论、存在论问题上贯彻上述理论。阿尔都塞在这部著作中进行了一场惊人的理论冒险,论证了“认识论无非是一种声称能解释什么是真理的哲学理论”,但“真理”问题其实是哲学为了掩人耳目而做出的一个假动作,它假装自己为科学知识作出了保证,掌握着“真理”的最终审判权,但这只是为了对它自己所说的一切作出保证,包括对它所要维持(或重新建立)的知识秩序、世界秩序作出保证。所以哲学借“真理”范畴对认识论问题作出的讨论,是它对科学知识进行盘剥利用的一种形式,归根到底是披着对“真理”进行研究的伪装而进行的理论中的阶级斗争。
同样,阿尔都塞还论证了“存在”范畴只是一个哲学的“拨浪鼓”(骗小孩子玩的“拨浪鼓”),存在论自称要为一切奠基,但实际上是在通过讨论“存在之为存在”,为现实世界确立某种秩序和方向;哲学家对世界本原问题的探讨,也都通向某种目的论,所以归根到底是在拐弯抹角地为自己也为他人确定方向,因而指向某种政治目标。阿尔都塞还借助于伊壁鸠鲁、斯宾诺莎等伟大唯物主义哲学家的思考和“没有主体的过程”这个唯物主义范畴,消解了哲学围绕认识论和存在论提出来的那些假问题,把它们揭露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理论欺骗——尽管这种欺骗努力也给我们提供了理论思考的经验。
《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开篇,阿尔都塞虚构了一个所有哲学家在一起交流哲学的场景,轮到列宁说话时,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西伯利亚黑草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住着一群穷苦人,在一个漫漫冬夜,一个叫安东的老人,被门外的反复拍打声惊醒。打开门一看,发现外面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格鲁乔,后者很生气地说:“快来看!快来看啊!”。安东跟他来到一棵橡树前,橡树上栓了一头驴。格鲁乔说,“看看那些混蛋对我做了什么!他们把我的橡树拴到一头驴身上了!可我没办法解开我的橡树啊!”这时老人安东一言不发,走到橡树边,把驴解开了,对格鲁乔说:“傻瓜,这又不复杂。要解开的是驴,不是你的橡树。”列宁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其他哲学家都在徒劳地思索列宁究竟想说什么。这时一个“外邦人”说:“这个故事我喜欢,在我看来,有时候要解决一个难题,就要懂得改变难题的提法,不是吗?我呢,是个外邦人,所以我完全可以跟你们说:在你们西方哲学中,有一些奇怪的成规,我并不认可,但你们却视之为理所当然。而他们呢,他们改变了难题的提法……”
在这部著作中,阿尔都塞就像听完列宁故事的外邦人那样,也改变了难题的提法,就像安东把驴子从橡树上解开那样,把作为西方哲学成规的认识论、存在论问题解开了。
关于这些问题的详细论述,当然也就包括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异同问题,以后有机会我到观视频再来谈一谈,今天就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262页。
[2]马塞罗·穆斯托《马克思的晚年岁月》,刘同舫、谢静译,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59-160页。
[3]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2页。
[4]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5页。
[5]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60页。
[6]阿尔都塞《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PUF,2015年,第285页。
[7]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庞景仁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75页。
[8]参见阿尔都塞《自我批评材料》,《自我批评论文集》,杜章智、沈起予译,前引,第162-163页。译文有修改。
[9]参见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44-46页。译文有修改。
[10]阿尔都塞《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容易吗?》,《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陈越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3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7页。可加一句:阶级斗争是历史的火车头。
[12]列宁《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列宁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第310页。
[13]同上,第311页。
[14]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4页。
[15]同上,第9页。
[16]参见阿尔都塞《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吴子枫译,北京出版社,2022年,第304-306页。
[17]参见葛兰西《评布哈林对马克思主义的通俗介绍》(即对《通俗教材》一书的批评),载《“西方马克思主义”译文集》,杨树等选译,张峰编校,葛力校订,中央党校科研办公室发行,1986年11月,第138-139页。译文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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