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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庸老爷子的小说《射雕英雄传》里，是这样描述郭靖的父亲郭啸天、杨康的父亲杨铁心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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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啸天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代，杨铁心是岳飞手下杨再兴的后代，两人是山东人，此前一直居住在北方金国的地盘，“满口的山东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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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他们跟说书的张十五说，“三年前来到此间”，也就是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来到南宋的行在杭州，然后在这里居住下来，以耕种打猎为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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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我的主业是读宋史。在我看来，这一段的描述里，有太多太多的疑点。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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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疑点在于，他们为什么会居住在山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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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水浒传》的记载，郭盛是西川（也就是今天的四川乐山峨眉一带）人，他进入梁山序列之后，于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跟随宋江征方腊的时候，战死在了浙江建德的乌龙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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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宋史·杨再兴传》的记载，杨再兴不知道是哪里人（按照杨再兴是杨邦乂儿子的说法，那么他是江西吉安人），在跟随岳飞之前是曹成的部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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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成是安徽人，在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五月归顺韩世忠以前，一直都在湖南、广西一带活动，所以杨再兴的籍贯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是在黄河以南的区域，而杨再兴本人于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七月十四日战死在河南临颍县附近的小商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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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神奇的是，他们两人的后代，会选择居住在无亲无故、也没有产业的山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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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山东哪里，小说里没有介绍，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从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开始，赵构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山东的控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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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公元1139年年初）宋金两国达成第一次正式协议之后，赵构彻底放弃了对山东的诉求。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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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按照他们的说法，从1129年山东沦陷，到1196年郭杨二人“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来到杭州，他们两家人在山东金国（含刘豫的伪齐政权）的统治下，一共生活了67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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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直接一点，他们俩其实已经算是金国人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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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算到郭啸天两人的年纪，“二十出头”，估摸着是宋孝宗淳熙初（公元1175年左右）出生的，他们也在金国生活了十七八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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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想起来回到南宋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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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96年前后，两国虽然没有打仗，但是宁宗还是在悄悄地备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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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之间以淮河为界，根据当时的边境管理制度，郭杨二人要通过正常途径“移民”绝无可能，要么扮作商人走榷场混过来，要么用偷渡的形式从淮河或者海上过来，总之只能是悄悄地行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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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一下《宋史·宁宗本纪》，这段时间没有、也不敢有任何引诱金国人来归正的政策。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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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契机让他们俩选择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到南宋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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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金国的皇帝是开创了“明昌之治”的金章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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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章宗崇尚儒术，根据《金史·章宗本纪》记载，他1189年登基，第二年，也就是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三月二十七日就下令重建和扩建被兵火毁坏的曲阜孔庙，这项工程一直持续到明昌六年（公元1195年）四月一日才正式竣工，前后修建了整整五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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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注意一下，山东，是郭杨二人生活的地方；1195年，是郭杨决定南逃的头一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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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上去很巧合的样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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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分析：郭家和杨家因为正好居住在山东，然后被征为这场大工程的民夫，两个人不堪劳累和剥削，在这项工程完成以后，趁着金人管制松懈，然后相约着一起逃到了南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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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解释本来非常合情合理，而且也能展现他们对金国的仇恨，但是接下来出现了第二个疑点：他们在马背上的武艺很精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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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祖上都是武将，会点杨家枪、方天画戟什么的不足为奇，但是他们（至少杨铁心）居然会马上作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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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段天德捉拿的时候，郭啸天早早受伤，但是杨铁心飞身上马、马上挥着长矛作战，动作极其熟练，可见平时是多有练习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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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马上作战比不得拳脚、枪棒，在自家后院就能学习，第一你需要有巨大的场地，第二你需要有至少一匹马，第三你需要得到金国官员的许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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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你们觉得，郭杨二人，真的是金国沦陷区的平民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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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得不提出第三个疑问：郭啸天和杨铁心的父辈，是做什么的？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提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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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们的武功和马术来自于家传，他们从金国逃走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八岁，说明他们从小就接受了非常严格而持续的军事训练，而训练者就是他们的父亲。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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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亲，他们日常喝酒聊天的时候没提，郭啸天跟老婆李萍也没提（所以李萍没法跟郭靖提），杨铁心跟自己的老婆包惜弱也没提（所以包惜弱也没法跟杨康提），甚至杨铁心见到杨康之后也没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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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非常奇怪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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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说出我的假设，然后一步一步地论证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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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盛和杨再兴各自战死以后，他们的后人依然选择了继续当武将，在大宋的军中效力。但是在战乱中，他们也许因为战败、也许因为投降、也许因为割地后的行政区划调整，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们被金国的部队整编了，变成了金军，然后驻防在山东，就变成了山东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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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两家人的后代就一直在金军中效力，然后在1196年前后遭遇了一次巨大的危机，导致他们在金国的军队里再也呆不下去，只能南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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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金国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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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金史·章宗本纪》记载，明昌六年（公元1195年）六月，金章宗的叔叔、也就是金世宗的庶长子完颜允中（又名永中）谋反，连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被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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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非常不巧的是，郭家和杨家正好是完颜允中手下级别不高、但是很受信任的亲兵，两人受到牵连被杀，然后郭啸天和杨铁心找机会逃到了南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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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有过在金国当兵的经历，所以他们俩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世，只说“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用来掩饰他们的南逃原因。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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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杨两家人为什么会成为完颜允中的心腹亲兵呢？我查了一下《金史·世宗本纪》，世宗在天德二年（公元1150年）当过济南府尹。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世宗看上了他们的武艺，然后收编为自己的亲兵，再随后就赐给了自己的长子完颜允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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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杨两家人，就这么在完颜允中家里当起了世代效力的亲兵，直到完颜允中谋反被诛，他们才被迫南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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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自己家族在金国当兵几十年的经历，郭杨二人在谈到自己家世的时候，才只敢谈郭盛和杨再兴这样的远祖，而不敢谈自己印象最深刻的父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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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有印证吗？有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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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铁心劫后余生找到包惜弱和杨康之后，从头到尾只跟杨康说了一句话：“这招枪法我杨家传子不传女，谅你师父没有教过。”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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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劝说杨康认祖归宗的话，包惜弱在说，丘处机在说，甚至连郭靖都在说，但是杨铁心一句都没说过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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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唏嘘的是，杨铁心和包惜弱自杀之后，临死之前的遗言，居然是让郭靖娶自己的义女穆念慈，而对身边的亲生儿子杨康视若无睹。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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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我觉得有两点原因：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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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他非常清楚自己家当年就是金国的武将，所谓的“认贼作父、投靠异邦”这样的话，他说出来不硬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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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他自己当年就是在王府当侍卫亲兵，现在自己的儿子在金国做小王爷，他知道这样的荣华富贵意味着什么，所以不希望儿子放弃这样的大好前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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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全部诉求才变成了只带走老婆包惜弱，然后让儿子杨康自己选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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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还剩最后一个、也就是第四个疑问：南宋那么多的选择，他们为什么会来杭州？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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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不得不提到他们的一个山东老乡，辛弃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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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辛弃疾南下当时的行在建康，受到了宋高宗赵构的接见，风光无限。这件事在山东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所以郭啸天和杨铁心二人也准备效仿自己的老前辈辛弃疾，来到南宋的行在杭州，希望有机会能够得到宁宗皇帝的亲自接见，然后平步青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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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宋金两国签订的《绍兴和议》，郭啸天和杨铁心这样的“归正人”是要被遣返回金国的。他们二人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操着满口的山东口音在杭州城里城外晃悠，也是赌一把——希望某一天能够被朝廷慧眼识珠。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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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宁宗刚登基的时候，并不敢公开和金国撕破脸皮，所有的备战行动都是悄悄地进行，从来不敢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更不用说吸纳郭杨这样的归正人入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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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郭啸天和杨铁心二人，只好在杭州城外的牛家村耕种打猎度日，闲暇的时候练练武艺，没事的时候去杭州城里寻找一点机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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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机会吗？其实是有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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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庆元六年（公元1200年）春夏之际遭遇段天德的追捕，导致家破人亡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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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后，他们的老乡辛弃疾就被重新起用，担任钱塘江对面的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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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之后，朝廷就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军备工作，追封岳飞为鄂王，大肆招兵买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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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之后，朝廷开始进行“开禧北伐”，正式对金作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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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再坚持四年，很有可能参军，加入对金作战的队伍，凭借他们良好的军事素养和对金国的熟悉程度，建功立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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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切都被丘处机打断了。所以，都特么怪丘处机，非要在庆元五年冬天那个风雪之夜，路过牛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