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战俘甄别：为何这名黄埔毕业生惨被“特务们”当众打死？
CCF Koje Screening: Day Two, Compound 72
 
承前文：林学逋死前高喊“毛主席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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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3年11月7日《人民文学》刊载了巴金关于志愿军战俘的文章《忘不了的仇恨》。文中提到：“1952年4月8日那天[甄别前]，敌人对我们进行了大屠杀以后，特务们就把杨文华[应为阳文华]和林学普[林学逋]烈士的心脏用刺刀挑着，到每个铁棚子去，一边大声喊：你们哪一个要回国，就把他拿来照这样办”。前文已经列出证据表明林学逋当晚遭到严重殴打、并被刺两刀身亡，尸检报告和照片显示胸腔和腹腔并未被割开，不可能被开膛挖心。同样，阳文华也是遭到严重殴打身亡，但没有遭到开膛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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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文华，号丽轩，乳名善更，陕西汉中洋县人，1923年生于小商贩家庭。其父常年在外做买卖，阳自幼跟随母亲（Yang Lee Sheu，可能是阳李氏之译）长大。他15 岁辍学当国军，后来考入陆军官校第23期通讯大队二中队（陈宇《暮色黄埔》p282；也有称第22期）。成都黄埔陷落后接受改编，阳文华积极改造，成为起义部队第一批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前国军人员，后被编入解放军第六十军180师师部，担任电台报务员（常成2024），第五次战役中，180师瓦解后被俘。由于阳文华出身正统并具有一定能力，担任了第86战俘营副联队长，负责人员登记管理。同为黄埔校友、又一同被俘的侯广明回忆：“[黄埔]军校通信队的阳文华，在四川军校时就爱发牢骚，到共产党阵营还发牢骚。在军校时说他左倾，共产党那边又说他是反革命分子，到了俘虏营还发牢骚”（周琇環《韓戰反共義士訪談錄》p290）。在第86战俘营，阳文华、高孑(高秉培的化名，12军俘管队队长，结果自己被俘了)、郭乃坚(540团文化教员) 、安保元等亲共战俘利用会英语和日语的特长在朝鲜人民军医生金光锐的支持下，利用职务之便，帮助了很多亲共战俘干部转移到更安全的釜山医院（《忠诚》p23）。但是，不久反共战俘骨干发现了他有明显亲共倾向，阳文华受到暴力对待，被当局迁往第70战俘营劳工队（码头装卸等出工）。 6park.com
在第70战俘营，阳文华又被亲共战俘骨干看中了。该营中共地下党支部以张城垣（180师政治部宣教干事）为书记，韩子建（180师政治部组织干事）为副书记兼组织委员，门培英为宣传委员。宣传委员门培英回忆道：我们制定了夺权的方法和步骤，偷出美军伙房30多把金属面包刀、打磨作为武器，…计划1952年3月8日晚上10时宣布夺权，推举阳文华担任第70战俘营联队长，只等张光普[青年股股长]吹响“一长两短”的哨音就动手（《考验》p142-3）。张城垣、韩子建等共产党员试图串联夺取该营的管理权，却让阳文华来出头，就好比CEO拍拍牛马的肩膀，“你是最热爱公司的打工人，老板发话请你当公司法人”。这次向反共战俘骨干魏世喜发难的夺权斗争失败后，作为惩罚，阳文华、李开全（540团高射机枪连连长）等15日被调去反共色彩最浓厚的第72战俘营4大队。 6park.com
由于李大安与阳文华等人先前在第86战俘营交锋中曾吃过亏，这次72战俘营的副联队长李大安逮到机会进行变本加厉的迫害（《考验》p335）。“活阎王”李大安彪得很，他憎恨共军搞串联，也仇视国军正统出身的人员，因而阳文华遭到残酷对待。1952年4月8-9日甄别前夜，“由卢路[路禄]等亲自审问，杨文华同志被特务们从脚根挨着向上用铁棍打。打了一百多棍，当场毙命。然后，也被挖了心”（《人民日报》1953年10月6日） 。李大安、路禄对阳文华的殴打约发生在4月9日清晨。后来的尸检报告提到：The deceased had a fractured skull resulting in the intracranial hemorrhage. The thoracic and abdominal viscera are grossly normal. 因此阳文华所受的主要是头部、面部打击，而胸部、腹部内器官基本完整，而且从照片上显示阳文华仍穿着完整的服装，如果真是被“刨腹掏心”的话，李大安居然还会有心帮他把上衣穿好重新扣子扣齐，并且衣服上并无明显因胸部被刨开而留下的大片血渍？说到吃人器官和内脏，据中央调查组、公安部干部晏乐斌《我参与处理广西文革遗留问题》：“女民兵班长陈文留，她一个人吃了6副人肝，还割下5名男人的生殖器泡酒喝，说是大补” 。李大安比起这位巾帼英雄，自是相形见绌，“活阎王”桂冠当拱手相让于她。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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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安等还准备继续对别人下手，这时李开全大喊一声：“不能打人！”警备队反共骨干们一惊，急急向他跑来，这时天色已渐亮，美军已经开始准备进入，因而喝令全都不许乱跑回到各自帐篷（常成p253），这才结束了恐怖一夜。《人民日报》1953年10月6日称：“据被俘人员所亲眼看到的统计（当然极不完全）这次惨遭杀死的有九十七人”，这不符合事实。徐焰《第一次较量》p292牛逼很大：“一夜之间竟有上百人被酷刑杀害！”，上不封顶。前后两夜，第86和第72战俘营的有名有姓死者共是9人，他们的名字或是出现在归国战俘的回忆中，或是出现在去台战俘的回忆中，或是出现在美军登记的死亡名单上。而剩下的所谓“亲眼所见极不完全”的88人，竟然都是无名无姓无难友无老乡无战友的存在？ 6park.com
要论具体人物姓名，张泽石《我的朝鲜战争2010版》p372称，在反甄别斗争中牺牲的有：左文刚、戚忠堂、任道木 、唐开建；林学逋、张振龙、曹利兴、阳文华、石振清；曾玉田、张克武、郑东海、刘友水、李伙金、江国研、王侃、马志堂、谭九、赵潮洲、李威、张六泰、袁崇文、寇兰清、许贵、时雨志、杨介甫、张子龙……。经查，在美军收容记录中，郑东海713433 Jang Doong Hai死于1952年7月10日，李威708061 Lee Wei死于1952年10月22日，马志堂715419 Ma Jeu Tang死于1952年12月19日，张子龙Chang Tse Lung死于1953年10月。时间都与1952年4月甄别时期差老远好吧？因为姓名拉丁拼法的规则差异，其他人的收容记录尚未在美军英文记录中定位到。在没有具体细节、证人对质、尸检报告的条件下，焉知他们不是像黄海泉、周东亚、陆春山、李忠仁、刘青山一样，被共产党地下党组织当作“叛徒”处决然后嫁祸他人？（仅张子龙确有很大可能被反共骨干杀死，但那是在停战后的解释阶段） 6park.com
《人民日报》1953年10月6日还称：“4月9日，敌人用更加残忍的办法来甄别第72联队。第一个走上坚决遣返那条路的石振青，被特务们乱刀杀死在路口上了”。这也不符合常理。第72战俘营归国战俘的回忆与第86战俘营一致，选择遣返大陆的战俘由不携带武器的美军领着直接出营门上卡车，虽然反共战俘会口头或者用石块攻击他们，但在美军弹压下没有人被公然打死或者拖走。现场美军甚至回忆，他们会把反共战俘打退回去以便保护要求遣返大陆的战俘：All these men [申明愿意遣返大陆者] we protected and sent out quickly. Sometimes it was a little heartbreaking to have to punch a good Nationalist to protect a Communist - but we played it straight that way (White p187) . 石振青/石振清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死，正在排队的几千战俘全都无动于衷？近千名“一条命杀蒋匪、一颗心回大陆”的回国战俘都不冲出来以死相搏？石振青如果确实死亡的话，很可能是夜间被刺死或钝器打死。除了《人民日报》，没有归国战俘提到这个人的详情，更没有提到这个事件，因而《人民日报》“杀死在路口”是捏造。第72战俘营后来的甄别结果是，在约7000名战俘中，约6300人（90%）选择不回大陆，约700人（10%）选择回大陆（常成 表10.1）。这个结果超过了第86战俘营，在一定程度上，确有可能有一定比例的战俘因为被当夜公开的杀戮和抛尸所慑，即使想回国也不敢向美军代表表达（常成p256）。并且大多数人在集体管控生活下，只得跟随上级骨干的指示、或是迫于团体的压力不得不跟着行动。去台战俘李茂仁就说：大队长管得严，加上家也回不去了，索性就去台湾（沈幸儀《一萬四千個證人》p132）。 6park.com
李奇微得到这些结果后非常吃惊，竟然有这么大的比例战俘拒绝遣返或受胁迫拒绝遣返，预示着停战遥遥无期了。再重新甄别一次会不会有更多的战俘选择遣返呢？不一定，而且只能向朝中证明第一次甄别确实有幺蛾子。若把反共骨干全部隔离后再对普通人群重新甄别一次行不行呢？抓不光，也没有好办法完全识别隔离，更没有足够人手和时间进行（常成p260）。因此李奇微只能采取缝缝补补的办法，后称为“第二次甄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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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亲共/反共双方已经分开，美军决定将他们从巨济岛迁移到济州岛南北两个分开的新营地。4月19日起，反共战俘们就逐营启程，在卡车从第72/第86战俘营到码头登船的路上，美军会突然停车（常成p261），然后宣布：“要想直接遣返大陆的还有一次机会，抓紧了”。去台战俘張瑞祺回忆：叫我们一个一个走，每人距离大概十几二十步，然后停下来就问你：“要不要回大陆？”要回大路就到右边帐篷里面去，否则就直接上前面的卡车（《韓戰反共義士訪談錄》p368）。归国战俘、12军文化教员吴均度回忆：“在迁移去济州岛之前，盼到了第二次甄别。[第一次甄别没敢出来的]李克、王根生、赵长和他们都出来了”（《孤岛》P61） 。538团1营管理员王官虎也抓住了这次机会选择了归国，后来王官虎因“被俘”罪名被扣上了“叛徒、特务”的帽子迫害（《忠诚》p321），一个主要的罪名就是：为什么你第一次甄别时不站出来？而有的大队（例如赵英魁所在）就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直接上了船。 6park.com
1953年12月8日《人民日报》宣传渲染：“四月十六日到四月下旬进行了第二次非法甄别。这次甄别仍然是在特务的木棒和屠刀威胁下进行的。且事前不向战俘宣布甄别，因此，第八十六、第七十二联队仅有二百多人不顾生命危险到了第六○二号战俘营[即直接遣返大陆的战俘营] ”。更可信的数字是：在第一次甄別時未选择遣返的约14000多名中方战俘中，有415人这次抓住了机会（常成2024）。 6park.com
美军除了对巨济岛的战俘营中方战俘进行甄别外，4月中旬准备对位于釜山的战俘医院伤病战俘进行甄别。同样，在甄别前，用大喇叭广播了“金彭四六声明”和李奇微“劝退声明”，以韩语、汉语、英语的顺序循环播放，釜山营内战俘已经通过地下渠道获得巨济岛的消息，听到广播后并不意外（Weintraub,
War in the Wards p21）。鉴于第86、72战俘营先前的令最高领袖蒙羞的甄别结果，釜山医院地下党组织得到指示：在由亲共战俘控制的营区拒绝甄别，闭营不出，自制冷兵器准备战斗。美军总不可能把一个个抬出去问。于是美军广播：你们再不出来就没饭供应啦。反共战俘刘朗《流血到天明》p246指控：“断绝粮食供应，受害的是希望不直接遣返的伤病人员。而食物和罐头已经被共干先前克扣私藏起来。此举正中赤色统治者的下怀，共产了伤病号的佳肴美食”。据《考验》p103-6，地下党书记韩月季（180师540团3营营长）、宣传委员王洪度（后来王洪度回国后，从昌图出来背着“叛徒、特嫌”罪名在老家找不到工作，被迫当盲流去了新疆谋生 -张泽石《我的朝鲜战争》）承认：对个别讲怪话的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警告；敌人怕大批战俘[绝食]死去，到了第八天[1952年4月22日]，宣布釜山伤病战俘所不甄别了[未甄别的全部自动算选择回大陆]。美军认输喽。 6park.com
在釜山医院甄别期间，也出现了战俘死亡。例如釜山医院地下党最高领导郭兆林（180师团级干部）亲自下令处决了伤病六所的“叛徒”黄海泉，死刑由李长年、陶均善/陶钧善、傅万生等人执行，「用绳子勒死了这个可耻的叛徒。然后将他吊在房梁上。第二天一大早，报告美国当局并提出抗议，说：中国有个俘虏，因忍受不了饥饿和迫害，昨晚在太平房里上吊自尽了。要求美国当局必须给予很好的安葬。警察赶来见人尸僵硬，只好派来一辆汽车把尸体拉出营外埋葬」（《大连文史资料》）。显然这笔血债算在了实行“非法甄别”的美国集中营刽子手头上。这位黄海泉战俘仅仅因为又病又饿挨不住想出去，结果被打成“叛徒”被执行了革命纪律，在美军死亡登记记录中704997 Whang Hai Cun，死亡日期为1952年4月22日（就是甄别的最后一天）。釜山医院（分散多个病区，并非只有一处营地）甄别结果是，约1832名战俘中，约526人（29%）选择不回大陆，约1306人（71%）选择回大陆（常成 表10.1）。显然那71%人群中也有违背其意志被胁迫者。例如伤病六所的一名不愿回大陆的战俘在绝食期间自行逃出，美军将其与其他非直接遣返的志愿军战俘暂时隔离到伤病四所。初来乍到，该战俘不知是不是才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伤病四所的反共骨干向新来的问道：“你什么立场？”良久无言。最后反共骨干将自己衣服甩开露出“反共抗俄”刺字，这下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Weintraub p57）。 6park.com
为什么美军在釜山医院“认输”停止甄别呢？因为4月19日交战双方已经重新开始停战谈判，本欲见到87%回归率的柴成文听到只有约30%的甄别结果时，当场石化“speechless, overcome with emotion”（Hermes p171），斯大林和毛随即命令发起全面的控诉攻势，所以4月22日釜山医院剩下这点人就没必要再甄别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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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8月24日阳文华的弟弟阳文亮给作家靳大鹰写信道：“50年代中期，同街的一位从朝鲜复员回来的人含糊其辞地对我们偷偷地说，善更[阳文华]可能去了台湾，是叛国投敌。又说，他也可能已经死了。我父亲于1959年生活困难时期饿死[王沪宁承认：“1958-1960年高举三面红旗打倒了三百多万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饿死四千多万人”]...家中90多岁的老母尚在。1985年民政部门曾通知老人，每月去领10元的抚恤金，老人这才知道阳文华早已死了，只是仍不知道他曾被俘并坚持回国”（《战俘纪事续》p92）。1989年阳文华被陕西咸阳政府封为革命烈士（《考验》p337）。


贴主:宋阿毛于2025_01_31 10:51:3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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