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德国历史---战争与灾难｜魏玛共和国为什么失败？

从1871年统一到今天，一共一百多年时间里，德国经历了德意志帝国、魏玛共和国、纳粹德国（也就是第三帝国）、东西德分裂、重新统一的联邦德国这五个阶段。这里最不受人待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到纳粹上台之间的那个魏玛共和国。当时右派觉得它太软弱，左派认为它太反动，后来的人们则认为它要为纳粹上台负责，因为要不是它这么软弱，纳粹也不可能上台。反正对魏玛共和国的评价都非常低。

但是魏玛共和国真有这么差吗？其实没有，它还是做了不少事情，比如维护国家统一、打破外交孤立。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对它的评价这么差？我们先看一下这个共和国是怎么来的。德意志帝国打第一次世界大战打了四年多，最后内外交困，再也打不下去了。1918年11月，德国爆发革命，皇帝退位。

那这个时候，为了防止革命进一步扩大，德国的中间派，主要是社会民主党牵头组织政府。1919年正式成立共和国，因为新的宪法是在一个叫魏玛的德国小城市制定的，所以又称为魏玛共和国。说到这里，其实魏玛共和国的两个特点已经出来了：第一，它是在战败和革命的背景下匆忙成立的，接了一个烂摊子；第二，主要的政治力量是中间派，什么意思呢？左派和右派同时攻击它，所以一开头就很脆弱。

另外，它赶的时候确实也很背。首先，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凡尔赛合约要它来签，这一点非常要命。为什么呢？因为凡尔赛合约对德国很苛刻：所有的海外殖民地被战胜国瓜分，领土被割走七万平方公里，还要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赔多少呢？200亿金马克。什么概念？换算成黄金的话是8万多吨，这是德国根本赔不起的一笔钱。所以在德国人看来，这凡尔赛合约就是一个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谁签谁就是卖国贼。

更重要的是，德国军队虽然打不下去了，但最后停火的时候战线还都在别的国家，对手的军队还没打到德国呢。这就让很多普通德国人觉得：我们战场上没有失败啊，那怎么会输掉战争呢？这马上就产生了德国被内奸背后捅刀子的说法，而且大多数人都信。所以你就知道，签凡尔赛合约是魏玛共和国为了结束战争不得不干的事，但只要干了就相当于是它的原罪，永远会被人敲打。

另外，魏玛共和国还赶上了现代经济史上的两件大事。一件事是1923年德国恶性通货膨胀，这个有多严重？当时德国马克从年初的18,000马克兑一美元到年底的40亿马克兑一美元，真的就成了废纸。大多数德国人，特别是那些遵纪守法的中产阶级，所有的积蓄都被扫荡一空。这笔账当然就要算到魏玛共和国头上。第二件就是1929年由美国股市崩盘开始的大萧条，德国受冲击又特别严重。普通德国老百姓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面又受了第二遍罪。

所以你看，魏玛共和国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多灾多难、风雨飘摇的时代。但我这里要告诉你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魏玛共和国还是做成了一些事。比方说维护国家统一，要知道当时德国统一还不到50年，战败以后德国一片混乱，那有些地方的分离主义就抬头了，像巴伐利亚还成立了独立的共和国。魏玛共和国这样一个匆忙成立的民主政权能够迅速摆平这些事情，实属不易。

另外还有就业问题。要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德国一下子有600万的复员军人，250万军工企业的工人要找工作。这850万人什么概念？超过当时德国人口总数的10%，而且德国经济接近崩溃。结果魏玛共和国在两年时间里面就基本解决了这些人的就业问题，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另外，魏玛共和国在外交上也打破孤立地位，争取削减了赔款数额。它制定的宪法属于德国历史上第一部民主宪法等等。所以说，魏玛共和国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弱。

那魏玛共和国为什么只存在了14年就结束了呢？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问题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它自己。魏玛共和国是德国历史上第一个民主国家，但它的政党制度和议会制度存在一些比较大的缺陷。你只要记住一点：魏玛共和国的制度设计使国家很难运用自己的力量，无论谁当政都难有所作为。

那除了制度设计以外，魏玛共和国具体的权力运行也有问题。我前面说了，这个时期执政的主要都是中间派政治力量，但他们掌控不了国家机器。就拿德国军队来说，骨干全部是帝国留下来的军官，号称政治中立，实际上是一个独立王国，新上来的政府根本指挥不动他们。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920年发生极右翼势力的武装暴动，直接攻入了柏林，结果德国军队拒绝镇压，政府被迫逃跑。那政府控制不了军队，文官系统总可以控制吧？也不行。我这里插一句，德国的文官系统很有意思，实际上是一个专业化的、相对独立的官僚队伍。为什么它能相对独立呢？因为从普鲁士腓特烈大王时代就形成一个传统：文官系统的官员如果不犯法，你就不能解雇他。换句话说，可以撤他的职，但不能撤掉他的待遇。这在当时对于提高普鲁士和德国的国家治理水平还是有帮助的。

所以到魏玛时期，新宪法还是规定了这一点。但是魏玛共和国很快发现，动荡时期这个法律规定有很大问题。最主要的就是这个文官系统在关键时刻可以不忠于政府。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1920年那次武装暴动，政府从柏林逃跑以后，有些高级文官居然选择留下，准备和暴动者合作。

这里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这个文官系统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主体上是保守派，和政府那种中间派的立场就不一样。那这个政治立场影不影响这些文官执行政策呢？当然有影响。英国的历史学大牛理查·J·埃文斯写过纳粹德国三部曲，我一直觉得这是关于纳粹德国写得最好的史学作品，可惜国内现在还没有出版。

他在书里举了一个例子，说魏玛共和国成立后的四年里，政治暗杀很多。其中左派搞的政治暗杀有22起，那司法是怎么判的呢？38人被判刑，其中10人是死刑。但是与此同时，保守派搞的暗杀有多少起呢？354起，却只有24人被判刑，判死刑的一个都没有。你想，司法系统应该是文官系统里面最公正、最不应该受到政治立场影响的，但连它都这样，那其他系统当然更明显了。所以魏玛共和国和它的文官系统之间就是这样一种离心离德的状态。

讲到这里，你就明白了，这样一个共和国不可能是一个强有力的国家，它的行动力一定是不足的。这种情况如果放在英美可能根本不是问题，但在当时的德国可能就是致命问题。你想，从普鲁士开始的那种国家主义传统至少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德国人已经习惯于国家像一个大家长那样监护着社会各个方面，大家可以按照某种稳定的秩序来生活。但是魏玛共和国明显当不了这样的大家长。

德国又经历了一系列的灾难，老百姓感到朝不保夕。这种情况下，德国老百姓会怎么样呢？他们会随时准备放弃一部分自由和权力去换一个能够给自己提供稳定生活的新国家。换句话说，去找一个强有力的监护人来依靠。所以你看，魏玛共和国的根本问题是既没能打碎德国那种国家主义传统，又没能符合国家主义的要求。那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混乱动荡年代，它的失败应该说是必然的。而它的失败带来了一个影响世界的后果，那就是纳粹上台。

为什么说纳粹上台是必然的？这是下一讲的内容。我们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