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帐中的明灯——谢瓦尔德内泽

送交者: 居霄瞰尘 [♂★★声望品衔10★★♂] 于 2022-08-31 7:31 已读 7888 次 大字阅读 繁體閱讀

昨晚看到戈尔巴乔夫逝世的新闻,预料到会有新闻刷屏,于是决定按时睡觉,不蹭热点。但今天看到的文章,多数都是歌颂老戈,忽略了他在执政和改革期间的摇摆,因此决定乱写几笔,请见谅。

为行文方便,请允许我简称戈尔巴乔夫为“老戈”,谢瓦尔德内泽为“老谢”。

2012年夏天,我有幸在第比利斯郊外拜访了当时已经84岁高龄的老谢。那时他刚刚从感冒中康复,身体虚弱,走路需要侄子搀扶,说话也已经含混不清。我们落座后,他手没离开沙发扶手,颤巍巍用手指指向茶几,说了一句简短的格鲁吉亚语,护士就去准备茶点了。

他看向我们三个客人,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我很久没见过中国人了,你也是第一个来我这房子里的中国人”。

我看着这位满头凌乱白色卷发的老人,说“非常感谢您侄子的邀请,也非常荣幸能有机会来看望您。听说您感冒刚好些,我们坐坐就走,不想打扰您休息”。

他微微一笑,说“我喜欢跟年轻人说话,平时就是我侄子陪着,你看他也60了啊。Manana(老谢的女儿)也不经常来,来了也是老太太一样。你这两个朋友看着也不小了,我就想先跟你说说话。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筋,说了一句“感谢您为中苏关系正常化做的努力,我喜欢和平,最讨厌打仗了。”说完我就觉得后悔,我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干嘛说这么一句,不过我从小就反战是真的。

他听完,对侄子说,“你上楼拿三本书下来”。然后对我说:“我也不喜欢开枪”。我的两个同行的朋友听完都笑了,看着我有些茫然的样子,其中一个问老爷子”您说的是第比利斯事件吧?后来在我们维尔纽斯也发生了,我们在议会广场建了个纪念馆。“

老谢点点头,“不应该开枪,我骂他们了。格鲁吉亚人后来反对我,就算反对我,我也不开枪。”这个事我知道,他说的是03年冲击议会和政府的事情,当时他被认为选举舞弊,引发大规模抗议事件,民众冲击政府机关。老谢当时宣布了宵禁,但是明确禁止军队向示威人群开枪。后来他辞职下台,跟新政府握手和解,避免了流血悲剧。他为自己保住了声望,更保护了人民的生命,不论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

这时他侄子已经拿了书下楼来了,老谢说“写我的,德语的,看得懂吗?德国人喜欢我,书也是德语的。“德国人喜欢老谢,尊重老谢,是因为他很早就主张推倒柏林墙,他为两德和平统一做出了贡献,为向往自由民主的东德人脱离专制独裁打通了道路。

我说“传记啊,那里面一定有图片,我不懂德语,但我可以看画”。

他侄子撕开其中一本的塑封,翻到了中间的彩页部分,先是老谢的家庭照片,再是他跟各国领导人见面的照片等。老谢说“往后,再往后,再往后”,于是几张血腥的照片呈现在我们面前,其中有汽车爆炸后的残骸,满脸鲜血的老谢。“很多人刺杀我,我都躲过去了,我不向他们开枪,我不杀人,反正我活着呢”,老谢说到,脸上一副超然的神情。他颤颤巍巍地为我们在传记上签名后,让侄子一一送到我们手中。我们又天南海北聊了不到半小时,看老爷子精神不济了,我们知趣地起身告辞。老谢站起来跟我们握手道别,但没有再说话。我们走到门口时回头看,护士已经扶他上了二楼,在栏杆处,他向我们挥手,我们也举手致意。两年后,老谢与世长辞。他侄子告诉我们,早些年德国地朋友请老谢去德国,说那里医疗条件更好,但老谢珍爱故土,就留在了格鲁吉亚。等后来孩子们再想让他去德国治病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了。

回望老谢的一生,他跟胡耀邦非常相似,主张反腐、民主、和平,从共青团职务开始,到苏联外交部长,再到格鲁吉亚总统,直至下台,他始终坚持并践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为苏联人,为德国人,为格鲁吉亚人。即便在老戈动摇的情况下,他宁肯与老戈分道扬镳,也不愿妥协。而在老戈决心民主改革遭遇政敌攻击时,他又毫不犹豫站出来支持老戈。他支持的是自己的信念,而不是某个人,甚至不是提拔他的伯乐,他只对和平和民主的信念负责,只对人民负责,甚至在遭遇刺杀和玫瑰革命的时候,依然没有践踏民主和人民的尊严和生命。

相较于老戈,我更尊重老谢,也庆幸老戈没有对与其反目的曾经的政治伙伴下杀手,更庆幸于格鲁吉亚人民和后续政府能够接纳他,我也对德国人的感恩之心表示尊敬。那个站在二楼栏杆处跟我们挥手道别的谢瓦尔德内泽,如同矗立在高大纪念碑顶上的铜像一般伟岸,而我们的纪念碑和铜像,却都是为手上沾染了人民鲜血的人而塑造的。

中国失去了胡耀邦,邓公由于时代背景和自身原因的限制,在史书上留下了耻辱和血腥的一页。我觉得中国再也不会有胡耀邦了,再也不会有老谢这样的政治家了,我的中国将往何处去?我的中国为了迎接未来的民主是否会血流成河?我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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