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中国梦的兴衰 6park.com
在深圳的一个英语教学项目的发展反映了更广泛的趋势，即美国人对在中国工作和学习的兴趣正在减弱。

【作者】[美] 马克.维茨克【来源】《外交家》杂志【编译】真者 6park.com
2014年，我和其他大约150人来到中国教学中心（CTLC）工作。自1996年以来，这家公司每年都会从美国引进一批新教师，派往深圳各地的公立学校教授英语。我们几乎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着不同程度的中文和教学经验，其中很多人都渴望在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找到工作机会。 6park.com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增长期，人们对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壮观场面记忆犹新。中国被认为是世界舞台上迅速崛起的国家。一位年轻的英国作家甚至将北京比作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 6park.com
我们感觉自己来到了这片充满机遇的土地，恰逢其时，加入了繁荣的行列。在我们眼前，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地铁线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科技进步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我们来自的西方国家。 6park.com
虽然这群人中并非每个人都打算从事与中国有关的职业，但至少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开放的态度来到这里，迎接我们都听说过的令人兴奋的机遇。每个人都渴望学到更多，看到更多。对有些人来说，中国之行是他们第一次走出国门。然而，现在这群人中只有少数人留在了中国，而在中国以外的地方，能够利用中文技能或以任何方式与中国相关的工作更是少之又少。 6park.com
2014年是CTLC聘用新教师的最后一年，我们本以为是中国激动人心的新时代的开始，但实际上却是结束。他们本可以成为两国之间的下一代桥梁建设者，但现在，他们大多只能通过一些快乐的回忆和对中国美食的持续欣赏与中国保持联系。 6park.com
为了去了解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我与十多位前同事进行了交谈。其中有几大主题非常突出：难以跨越文化和语言障碍、外国人缺乏英语教学以外的机会、压抑的气氛日益浓厚、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日益恶化以及美国对中国看法的改变。对许多人来说，COVID-19疫情的打断是他们中国梦的最后一颗钉在棺材上的钉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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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这批人来到中国之前对中国的兴趣程度各不相同，但我们中的许多人从高中起就开始学习中文，通常是为了获得职业机会。在我们来到中国之前的几年里，中文入学率一直在上升，家长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孩子进入中文学习班。就连特朗普的孙女阿拉贝拉也在学习中文，后来还用中文唱了一首著名的歌。 6park.com
奥布莱恩 （Brielle O'Brien）目前在新泽西州从事人力资源工作，她在来中国之前就开始学习中文。她的经历与项目中许多在大学之前就开始学习中文的人如出一辙： “我上高三时，学校开始开设中文课，我非常喜欢这门课......后来在申请大学时，我决定主修中文”。虽然她个人很喜欢学习这门语言，但她提到，她的学习 “绝对是以职业为导向的......我去中国那里的主要目的是使用我的中文，练习、提高，并达到能让我在职业中使用中文的程度”。 6park.com
索雷尔（Peter Sorrell）现在是一名翻译服务经理，他比我早两年进入CTLC工作，他也有类似的经历，“和我聊天的人都会夸大其词......[人们会说]‘哦，中文和商务，你学这个真的很聪明，会有用的’”。 6park.com
我们对中国的第一印象似乎与这些充满活力的兴奋和机遇的殷切期望不谋而合。来自没有摩天大楼的华盛顿特区的教师安格罗拉（John Angarola）对深圳闪闪发光的高楼赞叹不已。几乎所有接受我采访的人都提到，他们每次回来都会对深圳的规模和进步感留下深刻印象，包括快速的建设、干净整洁、闪闪发光的地铁站以及更先进的技术。 6park.com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和障碍也越来越明显。中文很难，即使是那些从高中开始学习中文的人也是如此。我们遇到的中国人都很友好，但都有戒心，很难建立起更深厚的友谊。作为一个外国人，适应和理解当地的社会规范以及融入当地社会都很困难。英语教学是进入中国的一条途径，但对许多人来说，似乎是一条死胡同。 6park.com
金（Troy King）是过去10年中留在中国的少数人之一，他说："来中国时，我对自己能很快掌握语言抱有很高的期望......但事与愿违”。即使是那些从高中开始学习语言的人也表示很沮丧。奥布莱恩说：“我的语言能力在某一点上停滞不前，在[中国]两年结束时，我仍然不认为我的中文能力达到了......要求完全流利的职位所需的水平”。 6park.com
德鲁特（Brian Drout）是该项目留在中国的另外几个人之一，他发现学习中文和适应文化所面临的挑战是“[感觉自己]完全是个白痴的经历......学习曲线让人非常惭愧”。 6park.com
教英语也不是一个能让人说流利中文的职位。伊姆霍尔特（Kirby Imholte）指出，“很多人都渴望练习英语......这成了一种默认”。当我们聚集在一起时，我们的话题会转向我们在中国的下一步，我们经常有同样的感受： “我觉得英语教师这个职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死路一条”，索雷尔表示。教书是一条出路，但除了在一个更有声望的教师职位上赚更多的钱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出路。 6park.com
由于这些困难和其他原因，CTLC项目的教师流动率长期居高不下，大多数教师只任教一两年，就会被新一批目光炯炯的毕业生所取代。然而，2014年，在该项目开展18年后，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6park.com
当然，学习一门像中文这样难学的新语言以及弥合文化差异的难度是意料之中的，但中国发生的变化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与前几代去中国的人不同，教学公司在招聘教师方面很快就会面临新的困难。当我和其他同事计划第二年的工作时，我们了解到新的规定意味着在中国的外籍教师将面临更严格的审查和更高的要求。 6park.com
与此同时，习近平领导的反腐运动开始达到新的高度，公司与深圳教育局的关系受到了不利影响。CTLC语言项目负责人惠特利（Julian Wheatley）指出："我们已经很好地融入了中国社会，甚至连我们都被反腐运动逼走了。” 由于该公司与当地官僚紧密结合，面临调查和新法规更严格的审查，我们2014年的学员是该公司的最后一届。每年向深圳输送 100多名英语教师的渠道被永久切断。 6park.com
除了这些针对外籍教师的新规定以及我们公司对任何新教师的封杀之外，我们都开始注意到一个普遍更加令人窒息的环境。我清楚地记得，2014年的一天，也就是我在中国工作几个月后，Instagram终于在中国被完全封禁了，这让我的高中学生们感到非常失望。我们这些外教曾被警告需要使用VPN，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访问VPN变得越来越困难，连接也越来越不稳定。中国和我们祖国之间的物理距离非常遥远，而不断巩固的数字鸿沟让我们感觉距离更远了。 6park.com
各种限制纷至沓来，我们都在抱怨花在行政大楼的时间太长，警察的训话太长，还有一轮又一轮签署文件的工作。我们都知道，其他持旅游签证的外国人在偷偷摸摸地工作，每个月都要回香港跑一次签证，但我们这些努力遵守所有规定的人却似乎因此受到了惩罚。 6park.com
伊姆霍特（Kirby Imholte）在CTLC工作了几年后，升任该项目全国协调员，她说，从2014年开始，中国开始感觉 “对外国人不那么欢迎了......我们在那里的最后一年，他们对签证的要求变得更严格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使是这位经过严格审查的国家协调员，也几乎每周都要面对当局对她公寓的查访，要求查看她的护照和相关文件。 6park.com
由于不再有新的教师加入，CTLC只能靠迅速缩减的现有教师队伍勉强维持，直到几年后彻底关闭。公司原来的网站chinaprogam.org曾经是谷歌搜索 “在中国教学”的热门结果之一，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跳转到了日本大阪一家脱毛诊所的网站上。 6park.com
在没有新教师的情况下，我的团队中有很多人选择坚持到第二年，但之后每年的教师流失率都更高。 最终，障碍变得太多了。学生家长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中国的未来也开始变得渺茫。  6park.com
即使是那些学习中文态度最坚决、最愿意教英语的人，也开始被这种氛围击垮。安格罗拉完成了密集的中文学习课程，后来继续在美国教书，但在中国大陆，他开始变得更加担忧和谨慎。他说：“我们在那里的几年里，情况变得越来越严格，而且看到这种轨迹是如何持续下去的......这似乎不是一个能让我感到完全安定的地方”。两年后，安哥拉选择了去台湾。 6park.com
那些留下来的人在事业上取得了进步，但即使是那些语言能力达到较高水平的人，也很难融入当地社会。非洲裔美国人杰克逊（Antonio Jackson）在CTLC工作了几年后，获得了厦门大学国际关系硕士学位。他告诉我：“中国人不习惯外国人说他们的语言，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外国人。 他们总是很震惊......起初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恭维，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是啊，人们可以说你们的语言，这又不是什么火箭科学”。 6park.com
结束厦门的工作后，杰克逊于2017年来到北京的中国中央电视台（CCTV）工作。他说，在北京生活的经历很不错，但他指出，在央视，“他们与外国同事保持距离......工作文化非常僵化，等级森严”。他说，“在与美国贸易战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情绪有点转坏......开始感觉有点紧张”。 6park.com
他在2019年永远地离开了中国，感觉心力交瘁，幻想破灭。他在2024年对我说，离开时他想，“也许五年后我会回去，但已经五年了，我想我还可以再等五年”再回到中国。 6park.com
当我们对中国日益增多的限制感到焦躁并持续到第二年时，美国却发生了一些事情。2016 年总统大选有两位候选人，他们对中国的态度都明显比前几届政府更加鹰派。最终胜出的特朗普急于发动一场 “易胜”的贸易战。在他获胜的同时，政策制定者对中国的不信任也日益加深。 6park.com
中国就窃取美国就业岗位和掏空其工业基础而受到抨击。由于担心中国在美国获取影响力和技术，美国对中国投资施加了新的限制。中国登上世界舞台后，在南海、日本及其边境地区卷入了更频繁、更激烈的国际争端。中国的崛起开始被视为一种需要管理的威胁，而不是可以利用的机遇。 6park.com
2018年，习近平取消了对国家主席任期的限制，中国政治的最高层日益专制，这加剧了人们对中国实力迅速增长的担忧。随着风向的转变，舆论也随之发生变化，中国在美国的好感度--从天安门屠杀后的低谷缓慢上升到2018年刚刚超过50%--再次跌至前所未有的低点。汉语课程的入学率和来华留学的外国学生人数从2016年左右的高峰开始下降。 6park.com
我们这些回到美国的人与这些对中国看法的转变发生了碰撞。离开时，我们被誉为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明智之举；回国后，我们中的许多人却遭到了怀疑。乔治（Nick Giorgio）现在是密西西比州的一名教师，他尽力去 “改变人们的看法，因为外面有很多成见”。大多数人不得不慌忙调整他们的职业故事，不再强调他们在中国的时间。杰克逊指出，当雇主看他的简历时，“[我以为]是优势的东西实际上是劣势”。 6park.com
有些人找到了一两年的工作，与管理中文翻译项目或为想上美国大学的中国学生提供咨询有关，但大多数人都远离了与中国或中文有关的工作。麦克劳林（Megan McLoughlin）现在从事与中国无关的业务拓展工作，她尖锐地说："我绝对没有想到多年学习中文的结果只是成为派对上的一个有趣的把戏。 6park.com
还有人抱怨说，对于政府或其他敏感工作而言，他们在中国的时间被视为潜在的危险。对于那些曾在中国一家现已倒闭的公司工作过几年的人来说，安全审查尤其困难。一位前教师说，“我进入（我现在的公司）的整个机会都被耽搁了，因为我们无法按照他们需要的方式去证明我在中国的生活”。在美国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中国专业知识的时候，那些本可以有所作为的人却被拒之门外，或者面临额外的障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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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9年，我的CTLC学员中只有少数人留在了中国。他们对五年来所看到的巨大变化和进步印象深刻，但也感到事情开始停滞不前。到那时，国际紧张局势加剧，经济增长放缓且更加不平等，这些都抑制了中国人和外国人的热情。 6park.com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人试图坚持下去或回到中国，但最后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COVID-19。奥布莱恩说，2020年，她 “原计划带领学校去台湾旅行，但因为COVID而取消了......我以为我会重新回到中文环境，重新学习中文，但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中文了，感觉就像完全失去了中文一样”。 6park.com
随着疫情席卷全球，一些幸存者逃离了中国，或在紧张的封锁中挣扎。金（Troy King）仍然是深圳的一名教师，他是我采访过的唯一一个在整个疫情期间都在中国大陆的人。他说，疫情期间是他在中国唯一一次感到被歧视的时候，因为中国人看到他就会立刻戴上口罩，或者在地铁上都会避开他。 6park.com
离开中国几年后，看着中国严格的封锁，一些人认为自己离开的时机恰到好处。索瑞尔说，“他们处理疫情的方式很严厉，我觉得自己有点庆幸了，因为我不会再参与一切中国的事务了”。其他一些人则指出，中美关系的转变、对香港抗议活动的镇压、反外情绪的增长以及专制主义的巩固，都是使中国变得不像他们最初想象的那么有吸引力的原因。 6park.com
虽然这些只是一家公司的故事，但你可以从在此期间前往中国的成千上万名学生、教师、学者和企业家那里听到类似的反思。这对中美关系的影响是严峻的。随着外国人和外国在华投资降至数十年来的最低水平，中美双方都错失了在世界上最重要、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间建立下一代联系组织的大好机会。 6park.com
那些最努力想要理解的人却遭到了怀疑和不信任。多年来，本应是一个增加跨境投资、人才流动、研发合作、公平技术竞争、旅游收入和贸易增长的时代，却变成了一个以牙还牙、层出不穷的新限制不断升级的时代。关税、投资审查政策、数据流动限制、人质外交、种族妄想症、领事馆关闭和外交抵制，这些都没有使双方更接近任何富有成效的解决方案。 6park.com
下一代美国人--那些今天考虑关注中国的人--所面临的环境与十年前完全不同。长城防火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任意拘留外国公民是一种威胁，在中国的机会也比以前少了。美国国务院的旅行警告最近才从 “重新考虑旅行”--（“请勿旅行 ”之前的第二大警告）--改为 “提高警惕”。这种说法让许多留学项目和外籍员工感到不安。在美国，在中国逗留时间过长也会被视为被怀疑过于同情 “系统性对手”的理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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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仍有少数人对未来抱有希望。虽然大多数人已经投身于不同的职业和生活道路，但几乎所有受访者都对他们在中国的时光记忆犹新，并表示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渴望再次前往中国，因为现在疫情的限制已经消失，中国正在放宽签证限制。 6park.com
也有少数人留在了中国。金就是其中之一。他仍然留在深圳，现在已经与一名中国公民结婚，并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他喃喃自语道：“之所以有人留下来，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理由，无论是重要的关系还是职业道路...在中国，有很多高潮，也有很多低谷...如果你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你就会把目光转向（在中国）生活的美好部分”。 6park.com
德鲁特于2014年来到中国，在CTLC学习一年后，他来到南京，然后作为苏世民学者项目的一部分来到北京攻读硕士学位。他说，在伦敦待了一年后，“再次站在十字路口...中国实际上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德鲁特回国后加入了 “胡同”，这是一家提供海外游学和其他文化项目的公司。自2019年以来，他一直在北京和香港两地工作。 6park.com
在主要生活在中国的10年后，他在反思中美关系时说：“因为中美关系紧张，所以更需要去了解...带着批判的眼光，但以开放的心态去”。 6park.com
作者 马克.维茨克（Mark Witzke）是一名自由分析师，也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21世纪中国中心的非常驻学者。他的写作重点是美中关系、跨境投资和国际人际关系。 6park.com
本文于2025年1月25日发表在《外交家》杂志 （thediploma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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