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末期,19岁的我就来到广东深圳闯荡,那时我父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靠打零工养活一家。母亲在家务农,几乎没有收入,弟弟妹妹还小,我高中毕业后就辍学,只为赚钱减轻父母的负担。
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不错,尤其对文学特别感兴趣,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作家梦,无奈为了生活,放弃了学业。这些年我一路漂泊,从家乡来到大城市打拼,经历了很多痛苦和磨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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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助的时候,我睡过荒地,落魄时因囊中羞涩,就连回家过年的车费都没有。96年刚到深圳的时候,找了一个多月工作都徒劳无果,打道回府不到两个月,看到家里一点收入都没有,我又再次南下,历经半个月才进到一家玩具厂上班,
工厂位于深圳龙岗,当时龙岗还没大规模开发,很多地方都还是一片荒凉状态。工厂所在的位置偏僻且封闭,生活枯燥,工作辛苦。曾经我被村里人夸是有出息的人,而当时我却成了最落魄的人。
当时我在玩具厂的喷油部上班,喷油的工作很辛苦,且气味很大,听说对身体伤害很大,但是那时我不懂,只是觉得找工作不易,所以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工作苦点累点,我倒觉得问题不大,不过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车间拉长的区别对待以及暗箱操作。
玩具厂的工资是计件的,每一款产品和型号的价格都不一样,但是操作方式却一样。有些员工为了得到单价更高的产品,就会想方设法去讨好拉长,主要原因是拉长有分配产品的权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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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拉长关系好的员工,自然能得到单价高的产品,否则就只能通过送礼或请客去讨好他。那是在1996年,车间里与拉长关系走得近的员工每月都能拿到一千多的工资,像我这种不爱拍马屁的人,只会埋头苦干,一个月下来也就拿到五六百的工资。
那时候车间里虽然女多男少,但是喷油岗位一般都是男工担任。一些男工为了讨好拉长,主动邀请拉长吃宵夜,甚至还有叫上女朋友助阵,吃完宵夜后,有时男工还会把女朋友当作礼物一样送出,让其陪拉长去录像厅看电影。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录像厅的灯光昏暗,老板为了营造气氛,设置了很多单独的小包间供情侣消遣。两个人坐在狭小的包间看电影,难免会有一些小动作。其实这些作陪的女工心里也明白,都是为了男友,所以都心甘情愿。
我那时心里特别不服气,觉得不公平,于是我就联络一些跟我一样的工友,一起写信,实名举报拉长的所作所为。正当我写好举报信,等待工友签名的时候,其中一个工友临时反水,把这件告诉了拉长。
后来举报信没有交上去,而我却被拉长区别对待,以及排斥,最后随便找个理由把我开除了。本来开除员工,拉长实力不够,但是组长可以,不过组长和拉长串通一气,吃拿卡要他也有份,所以我毫无悬念被开除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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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开除后我来到了布吉,本来想去罗湖,但是因为当时暂住证查得严,关内不敢去,只能留在关外。我在布吉找了一个多星期工作,是一家名叫美盛玩具厂接纳了我。
我在美盛玩具厂的岗位是车间流水线杂工兼物料员,本来物料员的工作很闲,很轻松,但是组长见不得闲,于是就叫我哪里需要去哪里,不忙的时候打扫卫生,或者到流水线上帮忙。即便如此,我依旧觉得比之前的那家工厂好多了。
美盛玩具厂虽然各方面都还不错,唯独伙食不好,因为不是工厂内部食堂,而是被承包出去。虽然要自费吃饭,但是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会有餐补,所以一点油水都没有,下了班我都习惯了到外面吃点宵夜,不然肚子饿得难受。
有次我在外吃完炒粉,正要买单的时候发现钱包丢了,出门在外,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那时在美盛玩具厂门口左右两侧都有士多店,一些忘带钱的工友,消费完后就把厂牌压在老板那里,到时再拿钱来赎回。
所以我拿出厂牌,问老板能不能抵押在他那里,等我回去拿钱后再来赎回。老板也没遇到压厂牌的事,以为我是骗子,说什么都不答应,叫我找认识的人借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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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份炒粉的价格一块钱一块五,而我却一时拿不出来,看到其他人都看着我,我一下子就尴尬得面红耳赤。忽然邻座的一个女孩站了出来,说我的炒粉钱她帮我给了。
那个女孩也穿着美盛玩具厂的工衣,让我感到一阵亲切感。一块五不多,但是我表示一定会还她钱。那个女孩却说不用还了,但我坚持要问她在那个车间上班,到时我好去还给她。见我一再坚持,那个女孩就说要还的话,下次再请回她就行了。
吃完宵夜,我和那个女孩一起回厂,路上交流得知,那个女孩叫阿梅,贵州人。阿梅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年龄已经25岁了,而且已经结婚,这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阿梅身材娇小,长相清纯漂亮,虽然已经结婚,但是还没有小孩,所以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有夫之妇。再加上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如果不说年龄的话,我还以为她比我年纪还小。
美盛玩具厂规模不算大,但也不小,差不多有一千名员工,且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而且那时很多工厂都是女多男少,在这样的工厂里,即便是认识的人,也很难遇见。但有时候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时隔不到半个月,我又再次在厂门口遇见阿梅。
那天是周末,工厂放假一天,那天晚上我刚吃完宵夜,就到夜市闲逛,打算书摊看会杂志。在一家书摊前,我再次遇见阿梅,当时她正在翻看一本叫《平凡的世界》的书,这本书我看过,里面的故事对我这样的打工人激励很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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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阿梅打招呼,她看向我,一脸疑惑,经我提醒,她才想起半个月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打过招呼之后,又是一阵平静,为了打破尴尬气氛,我跟她讲起这《平凡的世界》这本书的故事,好在她也乐意听,所以不急着回去。
我们在书摊前驻足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聊了很多关于书中的内容。临走时,我还在看着杂志,于是阿梅二话不说,就买下了那两本杂志,然后送给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我有钱,但是阿梅却说她知道,那两本杂志是她想看,不过可以让我先看,看完之后再给她看。我知道阿梅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
其实上次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我的钱包丢了,身上没钱,所以才会那么落魄。所以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就找到工厂财务写借条预支了五十块钱工资,才勉强坚持下来。
此时阿梅知道我身上没多少钱,距离发工资也还有一周时间,所以她看出了我的窘境。回去的路上,我又给阿梅讲了其他书中的故事,还说等发工资了我一定要请她吃饭。阿梅笑着说没问题。
此后发工资的前几天里,我都和阿梅约好在工厂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吃宵夜,不过每一次都是阿梅买单。吃完宵夜,我们一般都不急着回去宿舍,而是结伴到附近的广场坐一会,聊会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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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发工资那天,全厂放假。我和阿梅约好在厂门口见面,只是那天我们约好傍晚六点见面,然而我一直等到七点都没见阿梅的身影,按理说她不会爽约,毕竟之前她一直都很守时。
那时没有手机,想要找一个人非常不易,我知道阿梅宿舍在哪,但又不敢离开,担心阿梅过来见不到我。我当时心里很着急,担心她遇到什么意外,又或者是她有约,不想见我,心里一着急,就会胡思乱想。
阿梅结婚了的事在车间里相熟的工友都知道,好几次我和阿梅走在一起,遇到相熟的工友时,她们都是会心一笑,然后就在背后议论纷纷。
彼时美盛玩具厂里女多男少,男工一进厂就成“香饽饽”,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情况下,男工在找女朋友这方面有很多选择权,即便是上了年纪,又或者是已有家室,只要稍微动点心思,就不怕找不到女朋友。
这种事在很多工友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身份互换,比如岁数大的女工倒追年轻的男工,这倒是大新闻。所以我和阿梅关系亲近,就被一些工友误会我们在谈恋爱,倒是无所谓,就怕坏了阿梅的名声。
那天我等了一个半小时,阿梅才姗姗来迟,一见到我,她就忙着给我解释,遇到突发事件耽搁了。后来了解后才知道,阿梅的一个室友跟男朋友分手了,准确的说她的室友被男朋友甩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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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的室友才18岁,思想单纯,进厂不到两个月,就被组装部的一个男生追求。那个男生只请了阿梅室友吃了一份炒粉就把她追到手。
刚开始那个那声对阿梅室友百依百顺,到手之后就变了模样。阿梅室友不想失去他,所以就对他事事顺从,甚至给男朋友零花钱。
没想到男朋友居然移情别恋,跟产线上的另一个女生好上了。阿梅室友气不过,就找男朋友理论,不曾想竟被羞辱一番。
阿梅担心室友会因此伤心,做出其他不可预料的事,所以就在宿舍开导她,直到她心情平复了之后,才匆匆赶来见我。阿梅是个无可挑剔的女孩,为人热情大方,对朋友更是两肋插刀,只可惜她已经结婚,不然我一定会为她痴迷。
阿梅知道室友男朋友在那个宿舍,当天晚上,阿梅叫我陪她去找那个男孩“算账”,这里说的算账,只不过是想替室友讨个公道。
来到那个男孩的宿舍,碰巧他不在,问了他的室友,得知他跟女朋友出去玩了。阿梅找来一张纸,写了一段话留给那个男孩就走了。
当晚我和阿梅吃完宵夜就到旱冰场玩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去了夜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我和阿梅的关系虽然密切,但是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就像姐弟一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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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梅室友的前男友看到那张纸条后,就跑去跟室友道歉求原谅,但是有了前车之鉴,室友没有原谅他。于是那个男孩就匆匆忙忙辞工离开了美盛玩具厂,我问阿梅到底写了什么,会让他如此害怕到落荒而逃?
阿梅笑嘻嘻得说是忽悠他的,纸条上写了那个男孩的家庭地址,以及他父亲的名字,下面还附有一段话,就是要求他向室友道歉,否则就把他在工厂里的那些事告诉他的父母,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
其实阿梅只是吓唬他,并没有真的想要给他父母写信,至于他的信息,阿梅的一个朋友就在人事部工作,想要一个人的资料,简直易如反掌。我听后直夸她聪明,她也得意的笑了起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阿梅都是以姐弟相称,时常约好一起去吃宵夜,期间她给我介绍了一个湖南的女孩,我和那个女孩吃过几次饭,但最后性格不合,没有走到最后。阿梅告诉我,让我不要着急,女朋友会有的。
阿梅总是会替别人着想,喜欢帮助别人,但是当她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却没人可以帮助她。
后来有一天,阿梅约我吃宵夜,同时跟我告别,她说她要离开布吉,打算去东莞,辞职单已经提交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的丈夫要过来深圳找她,但她不想见,所以只能离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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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们吃完宵夜,就到附近的广场坐了一会,我忍不住问她与丈夫的矛盾。阿梅沉默了一会,她才跟我说出了隐情。
原来阿梅和丈夫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在结婚前,两人根本就没见过面,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婚礼上。她和丈夫办了酒席,但是还没领证,而且丈夫是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只因对方是做生意的,家里有钱,所以父母就替她做主了。
新婚当晚,阿梅哭得很伤心,谎称身体不舒服,才躲过了洞房花烛夜。第三天回门的时候,阿梅趁家人不注意就逃跑出来,几经辗转后来到深圳,并进入到美盛玩具厂上班。
阿梅在美盛玩具厂平安无事度过了一年多,因为长时间离家,她非常想念家中父母,所以就给同村发小写信了解家里的情况,不料发小告知她父母阿梅的地址,这才导致她不得不离开美盛。
阿梅离开布吉那天,我送她到车站坐车,透过车窗,我看到她哭了,满眼不舍的看着我,我也舍不得她离开,我隔着车窗叫她有空写信给我,她点点头,随后大巴车启动,缓缓离去。
之后的两个月里,我收到过阿梅的两封来信,她说她在东莞长安镇一家玩具厂上班,让我不用担心。只是她的信没有留下地址,我没法给她回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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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收到阿梅最后一封信时,她说她在厂里认识了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生,而且还是个大学生,在工厂办公室上班。那个男生对她很好,经常对她嘘寒问暖,阿梅问我对此怎么看,可我连她地址都没有,无法回复她的信件。
再后来,我既再也没有收到过阿梅的信件,我和阿梅的缘分迆就此结束。之后不久,我也辞职离开了美盛,去到了东莞长安,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看看我和阿梅的缘分,是否还能再次相见,可事实上,我再也没有在遇到过阿梅。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不知道阿梅当初是如何选择的,但是我希望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可以勇敢的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