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的威力有多大？ -6parkbbs.com

文 / 方晋“如果按照中国古代‘三不朽’的说法，在笔者看来，资源派是立功，技术派是立言，思想派是立德，这也应该是经济学家的三种境界。”

苏联有个笑话：红场阅兵的时候，一般来说越后面出现的方阵武器威力越大。没想到等洲际导弹部队过去后，走来两个身穿西装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观众不解地问：这俩是谁呀？知情者回答说：他们是国家计委的。

经济学一个最核心的假设，是资源有限而欲望无限，所以必须解决生产什么、如何生产、为谁生产的问题。计划经济靠政府计划和指令来解决上述问题，在中央层面主要是国家计委具体负责，所以其权力极大。市场经济主要依靠市场主体按照价格信号分散决策来解决上述问题。但如果要打仗了，资源有限和欲望无限的矛盾将更加突出，毕竟战争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当年希特勒政权提出“要大炮不要黄油”，就是这一矛盾的突出表现。这时候，即使市场经济国家也要通过国家计划和政府直接干预来分配资源，以确保赢得胜利。但是到底要多少大炮、多少黄油，就得靠经济学家来帮忙了。

担任过新西兰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的艾伦﹒博拉尔德最近写了本书，叫《战争中的经济学家》，介绍了二战期间美苏中英德日六个参战大国的七位经济学家的故事。书的风格是传记体，花了一定篇幅介绍每位经济学家的成长背景，但重点还是他们如何利用自身专业知识为国家备战、参战乃至战后重建发挥作用的内容。

在笔者看来，根据他们的工作性质和发挥的作用，可以把这七位经济学家分为三类。第一类可称为资源派，包括日本的高桥是清、德国的沙赫特以及中国的孔祥熙三位。他们都担任过经济部门的负责人，主要的工作是为战争筹资。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是非常烧钱的。作为战时经济工作的负责人，必须要全面、灵活甚至开创性地运用各种财政和金融工具为战争筹集资金，而且还要保持国内经济稳定。两次世界大战的失败方基本上都是因为综合国力不足，能调动的资源有限，难以维系长期和全面的战争。而当年英国主导的反法同盟可以屡败屡战，最终击败军事天才拿破仑领导的法国，就是因为英国通过发达的债券市场，为盟友筹集到了充足的战争资源。

如果战争花费甚巨，国内资源都不一定够，还得通过借贷和贸易甚至援助的方式从国外获取资源。高桥是清担任日本银行副行长的时候，为日本在海外筹措了日俄战争所花费近40%的资金，为日本打赢该场战争发挥巨大作用。但他对日本最大的贡献，是作为大藏大臣带领日本成功走出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当时他大幅增加货币供给，大幅扩张政府支出，允许日元大幅贬值（看着眼熟不？），结果到1936年日本几乎实现充分就业。不过，他本人一直都反对军事扩张，认为会拖垮日本经济，结果被军国主义分子在1936年的“二二六事变”中刺杀身亡。

沙赫特曾先后担任德意志帝国银行行长和经济部长，主要工作是为希特勒的扩军备战筹资，安排生产计划，特别是后期德国受到广泛国际制裁后，他绞尽脑汁解决国际贸易的支付问题，因为很多关键原材料必须进口。他和高桥类似，主张自由贸易、限制军费开支、减少国家干预，这一点和希特勒的理念格格不入，终于在欧战爆发前夕被解职了，这也让他幸运地躲过战后的清算。

至于国人熟知的孔祥熙，虽然先后担任过财政部长和行政院长，但实在没看出他为中国抗战做出什么贡献。作为一个毫无理想信念的人，他更关心如何利用职权为自己和家族牟利。他唯一的高光时刻，可能就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中，讨论“凯恩斯计划”的时候，为中国争取到了第四大的投票份额，可惜该计划最后没有被采纳。笔者认为，如果要写一个中国战时的经济学家，应该选薛暮桥。他在山东抗日根据地，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创造性地建立了一种以物资为储备的货币，为抗战筹措资金，有效促进了解放区经济发展，还保持币值稳定坚挺，明显优于国统区的法币和汪伪政权发行的伪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第二类也是三个人，可称之为技术派，因为他们都创造了一种重要的技术或工具，帮助国家用于决策分析。一个是苏联的康托洛维奇，他发明了线性规划。当时一家生产飞机用胶合板的企业想解决五种规格的胶合板在八种不同的机床上加工如何最大限度地提高生产效率的问题。康托洛维奇通过研究这个问题，推导出一个更加通用的解决方案，即在一组线性约束条件下寻求数学函数最优解的方法，这就是线性规划，现在已成为广泛应用于经济学和工程学领域的一种标准化方法，康托洛维奇也因此获得了197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然后是美国的里昂惕夫（也译为列昂惕夫），他创立了投入产出法，可以用来分析一个经济体中不同产业部门如何相互作用，这种方法可以广泛应用于各种长期和短期的经济计划和预测，德国就运用该方法制订扩军备战计划。而在战争中，美国经济学家运用投入产出法来选择轰炸目标以最大限度地打击德国和日本。当时英国空军主张轰炸铁路编组站，而美国空军听从了经济学家的建议选择轰炸炼油厂，事后证明，后者对于削弱敌军机动能力效果更好。

还有就是美国的冯﹒诺依曼，作为一个数学天才的他，为原子弹和计算机的发明都做出了重要贡献，在经济学领域则开创了博弈论。经济学家以他的理论为基础，创建了不确定性下的效用理论和选择理论。冷战时期，博弈论成为主导的战略思维。冯﹒诺依曼基于博弈论推导出的“确保相互摧毁”（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理论，使得人类至今没有亡于核战争。

第三类可称为思想派，只有一个人，他就是英国的凯恩斯。他也为英国政府出主意筹措战争经费，但他真正的贡献是思想：他创立了现代宏观经济学，美国等国家都是遵循了他的理论走出了大萧条；他设计了战后国际货币体系即“凯恩斯计划”，虽然因为英国实力不济没能争过美国推出的“怀特计划”，但是从之后近八十年的发展来看，如果以国际清算同盟为基础的“凯恩斯计划”被采纳并实施了，今天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会稳定得多。他的思想超越了二战，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因此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

如果按照中国古代“三不朽”的说法，在笔者看来，资源派是立功，技术派是立言，思想派是立德，这也应该是经济学家的三种境界。战争离不开经济学家，不仅是因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作为上层建筑被经济基础所决定，也是因为经济学家的本职工作就是在各种复杂的约束条件下求最优解，这是决策者在战争中最需要的一项技能。“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正如本书作者所说：“单凭战术高明的将军和聪明的政客无法赢得战争，他们也需要顶尖的经济学家。”

经济学家的威力有多大？打仗的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