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要特别强调一个地方，一场平民损失惨重、国共两败俱伤的地方。一方面它是国共相争的缩影，另一方面，这个地方同随后长春的惨剧有异曲同工的特点，必须好好看一看。 6park.com
这个地方叫永年。 6park.com
永年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是滏阳河边的一大片低洼地，在河北邯郸东北面四五十里地远，正好处于华北晋冀鲁豫根据地内部。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的时候，一股土匪兼伪军就在城里，土匪头子的名字叫王泽民、许铁英。 6park.com
这两个人都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土匪。当土匪不是希奇事，但要当到臭名昭著、当到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齿，那就不是一般的坏人了。王泽民的特点是凶残狠辣、喜欢四处强奸，而许铁英不光凶狠淫暴，而且还擅于吃四方：当土匪时投日本人，得罪日本人后又当回土匪，一面和八路军联络，一面投汤恩伯，在国民党拿到番号后竟然又回去投了日本人，四处敲诈勒索、捕杀八路军。 6park.com
四五年八月初，人憎狗嫌的许铁英联系上了胡宗南。胡长官跟土匪倒不见外，为了扩张地盘，当场给了他“先遣军第一支队司令”的头衔，让他守临洺关。 6park.com
日本投降的时候，各路变色龙都先后亮相，不管是土匪、汉奸还是乌龟王八蛋，只要肯挂一张委员长的领袖像，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光荣的国民革命军。许铁英和王泽民也不例外，于是这两个土匪又成了国军。 6park.com
八路军当然不承认这种污七八糟的“国军”，非要追究他们屠杀、勒索、强奸和汉奸等罪名不可。四五年十月八路军攻下了临洺关，血债累累的许铁英就带着部下逃进了王泽民的永年城。 6park.com
这时的永年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王泽民疯狂地挖开了河滏阳河堤，淹掉了十九个村、一万五千多亩地和永年城的路，靠着十二米高的古城墙和深深的护城河，严防死守。到了四五年十一月，急于争地盘的国民党干脆派飞机给这批伪军空投武器弹药，十一战区司令、抗日名将孙连仲这时也学会了审时度势，给这两个汉奸封了少将官衔。 6park.com
国军的少将不值钱是公开的秘密，但封给这两个下流坯还是不大好接受的。十月份按照国共停战协议，各地都开始了军事调处，美国人和国民党也来到了永年。尽管八路军一再警告国民党代表，说那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汉奸土匪、支持他们有失委员长体面，而且他们也就两三千人马，根本凑不够一个师；但党国的代表们实在是海纳百川，非要支持这两个人渣不可。原因也很简单：党国需要抢地盘，凡是能帮忙的就是革命好同志，土匪汉奸并不成问题。 6park.com
军事调处虽然不成功，八路军还是给围困中的永年送去了十七万斤粮，帮忙疏散了一批平民。作为回报，国府答应，给李先念的中原军区也送一批粮（具体有没有送不知道）。 6park.com
国共冲突一天比一天激烈，八路军打不下地形特殊的永年，永年城里的土匪们也冲不出去，于是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僵持。国军的飞机不断给永年空投粮弹，土匪们也不停地抽空冲出去抢粮杀人，急红眼的八路军于是给永年城灌水，把永年城用深水隔开。到四七年六月，共军索性垒起了一米厚的城外城，四处建地堡和炮楼，严防死守土匪冲出来抢粮。 6park.com
抢不到粮，饭却是要吃的，城里的土匪一面指望空投，一面就只能抢平民的粮食。平民的粮很快就抢光了，而到四七年九月十七号，孙连仲又来了一封要命的电报：因为战事吃紧，没有飞机给你们空投了，快点突围吧。 6park.com
王泽民和许铁英这两位流氓少将，顿时感到了末日的来临：要能突围的话兄弟早就跑了，还呆在这里干耗做什么？！ 6park.com
援兵是等不来的，给养是马上就要断的，王泽民和许铁英只能突围。四七年十月三号，王泽民带着一千六百多人搞假投降，一面喊口号一面向前冲，很快溃成一团，王泽民、许铁英都在追击中被打死，经过两年时间，冀晋鲁豫边区最后一个县城终于宣告解放。 6park.com
死的是土匪汉奸还是国军少将、歼灭一千还是两千匪兵，其实都不重要，甚至是不是最后一个县城也不重要；委员长两年多时间里空投的一千万斤粮、两万多斤盐、一万多桶罐头、三万斤牛油和两千斤芝麻、一百万发子弹都打了水漂，还损失两架飞机、两千个降落伞，这些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年城里本来有三万平民，军调时疏散了一万，平时跑散了一两千，城里仍然该有一万八九千人；而等到四七年十月城破的时候，永年城里只剩三千平民，其他一万五千人到哪里去了呢？ 6park.com
答案是：都饿死了！ 6park.com
城里是宽宽的城墙，城外是宽宽的护城河，老百姓无处可逃，只能接受委员长支持的两位国军少将及两千多土匪的英明领导，任他们抢、杀、强奸，搜光所有的口粮后饿死。委员长不会过问永年城里的军纪，也不在意土匪和汉奸是什么东西，他只关心谁能帮他占地盘、谁能给他反共，而这一万多饿死的冤魂，则成了内战时老百姓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 6park.com
费这么多笔墨写一个小县城，是因为许多年以后，有一位台湾女作家龙应台曾经提起过这件事，悲天悯人地叹息这些死去的平民。 6park.com
悲悯是件好事，但这位龙作家悲悯的原因有点奇怪，她对土匪和汉奸无动于衷，只是认为共军不该围困永年城。 6park.com
也许不围困永年，这些平民确实不会惨死在土匪手下，但我也想知道，抗战时为着中国人的抵抗，日本人屠杀过很多平民泄愤报复，是否该谴责中国军队--包括龙女士一直支持的国军--伤了日本皇军的感情，所以才造成平民伤亡呢？如果不是国军支持王泽民、许铁英这样的土匪加汉奸，会有这些惨剧发生吗？ 6park.com
或者，因为这样的土匪加汉奸地盘上有平民，所以应该让他们为所欲为，想杀就杀、想奸就奸，这样才符合龙女士的悲悯？ 6park.com
顺带说一句，四七年十月三号，王泽民在突围前，杀掉了不想走的老伙夫，又活埋了自己走不动的姥娘。 6park.com
我一直认为，作家或者文学家想评论军事或历史，是很该先做一点功课的，否则就会变成一厢情愿的胡诌。龙应台一支妙笔写得生花，悲天悯人之情跃然于纸上，就是选择性无视地漏掉了很多关键性细节，实在是不应该。 6park.com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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